“你都从哪儿晓得这些的哦。”张玉清喃喃道。
“都是我从新闻上看的,有些是书上看到的。”王建安早就想好了,在这个信息传播不发达的年代,什么都可以归结于“新闻”、“书上”、“其他地方”。
老两口都是一怔,随后眼光瞬间暗淡了下来:“哎,当初你继续读高中,凭你的脑瓜子,肯定可以考上大专大学的。都怪我们……”
当年王建安初中毕业,参加初中专考试,或许是命运使然。
一道数学题他将3+2想成了3x2,导致后续计算全错。
最终他离录取分数线就差几分,之后他便回到家里开始务农。
“也是我自己不争气,而且就算上了高中,搞不好我越学越撇。”王建安安慰二老道,“这些都过去了,不说了。快,吃饭吃饭,回锅肉都要凝起了。”
尹祥平见状赶忙搭腔,把话题岔开:“建安儿,对窝(石臼)我早上洗出来了,还用布擦干了。”
王建安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要的,等哈吃了饭就可以舂贝壳粉了。”
吃完午饭小憩了一会儿,王建安憋着劲,将家里那个半腿高、沉甸甸的石臼搬到了院子中央。
尹祥平则帮忙把晒干的贝壳抱到旁边。
这石臼都不知道是哪一辈传下来的,平时也没怎么用,就过年的时候舂点汤圆馅。
贝壳装到石臼的五分之一,王建安双手抱起半人高的石杵,重重的砸入石臼。
砸了几十下后又加入新的贝壳。
当全部贝壳都舂成粉末后,王建安只感觉双臂都在颤抖,最后还是妻子帮忙,两人一起舂的。
将贝壳粉装进口袋,王建安将手深深插进粉末里,反复揉搓、捞起、感受。
指尖传来的只有细腻如沙的触感,没有任何硌手或尖锐的颗粒,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满意地扎紧了袋口。
夕阳西下,天光开始转暗,王建安提着饲料走向猪圈。
今天舂贝壳,喂食晚了点,猪仔们早就饿得嗷嗷直叫了。
看着食槽前挤挤挨挨,你争我抢的小猪仔,王建安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似乎这两天猪仔们都长大了一点。
趁着猪仔们吃东西的空隙,王建安拿起旁边的推屎爬将猪粪推向茅坑。
晚饭是中午剩下的回锅肉拌面,张玉清将碗里仅剩的几块油亮喷香的肉片悄悄夹到了儿子和媳妇们的碗底,然后用面条严严实实地盖住:“吃面咯”
“我吃这碗。”王建安抢过母亲手里的面,不等她反应,跑出了厨房。
张玉清看着儿子匆匆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饭桌上,王建安呼噜噜吃了几大口面,想起要紧事,抬头对母亲说:“妈,明天我要用老坛水,您要重新再弄点泡菜水了哈。”
“用嘛,记到留点种水。”她不懂儿子要那酸溜溜的泡菜水做什么,但儿子需要,她就给,问都懒得问一句。
王建安心里一暖,还是解释道:“做青贮饲料加点老坛水,发酵快一些。个把星期就差不多可以了。自然发酵的话要半个多月。”
夜深人静,王建安喂完最后一顿猪食,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到床上。
尹祥平温软的身体靠了过来,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黑暗中,她轻声问出了憋了一天的担忧:“建安儿,你昨晚说贷款的事,弄大棚那么费钱蛮?”
王建安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妻子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薄茧和温度。
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是有点费钱,祥平儿。主要是想弄大棚,得先把新猪圈和沼气池修起来,这是个配套的工程。
最费钱的就是水泥和那种特厚的塑料薄膜。
街上卖的那种育苗用的太薄,风一吹就破,根本顶不住寒冬,得去镇上或者县里买加厚的农用膜。”
尹祥平迟疑了一下:“用得到好多钱?要不我回去找我爸借点……”
王建安老丈人在供销社上班,家里还算殷实,但要拿出几千块钱还是不可能。
“别去找爸,他攒点钱也不容易。咱们去贷款。”
“贷款?”尹祥平的声音里透着不安,“那能贷到那么多?还得上吗?”
王建安只是模糊的记得在这个时间段有个菜篮子工程,政府支持农民低息贷款发展副食品。
上辈子他们这儿就没有搞这些的,所以知道这回事的人少之又,王建安也是后来听说的。
不过现在他并不清楚细节,还需要去信用社了解详情。
按理说养殖也属于菜篮子工程,不过王建安要修的猪圈走了捷径:修住宅附带猪圈。
这算一个灰色地带,所以修猪圈和沼气池的钱没法贷款。
“没问题的,现在政府有政策。”王建安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到时候猪卖了也有2000多块钱,问题不大。”
第10章 订单贷款?
天微微亮,2月的早上泛着寒气。
王建安和王太平父子俩坐在堂屋的小方桌前,就着一碟咸脆的泡菜,呼噜噜地喝着滚烫的红苕稀饭。
两碗稀饭下肚,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早起的寒意。
王建安满足地拍了拍肚皮,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
他站起身,和父亲一起走到院角,那里停着一辆老旧的木板车。
“老汉儿,来,”王建安不由分说地拉住父亲的手,引到板车前,麻利地脱下自己半旧的外套,仔细地铺在光秃秃的车板上,“您坐上去,我推您走。”
“哎哟,我走路就行了嘛。坐啥子板板车哟,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了。”
王太平连连摆手,脸上带着庄稼汉特有的固执和不好意思,觉得让儿子推着走太不像话。
但架不住王建安的热情坚持,他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坐了上去。
王建安咧嘴一笑,将板车两边把手上的麻绳带子套在自己脖子上,双手稳稳握住车把推着车驶出院门。
快到那个熟悉的垭口,一段又长又陡的上坡路时,王建安侧过头,对车上的父亲笑道:“爸,您说这回,我能一口气把您推上去不?”
不等王太平回答,王建安猛地沉腰发力,脚下陡然加速,推着沉重的板车小跑起来。
车身剧烈颠簸,王太平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双手赶紧死死抓住车板两边。
“慢点……慢点,这个坡陡得很……快让我下来。”他焦急的声音被颠簸得断断续续。
王建安没有理会,牙关紧咬,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就在他感觉力气快要耗尽,脚下骤然一轻,终于冲上了垭口。
一道金红色的阳光恰好刺破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父子俩身上。
王建安微微眯起眼,望向那红彤彤的太阳,畅快地呼出一口白气,笑了。
短暂地歇了口气,王建安调整了下呼吸,推着车,继续稳稳地向街口方向走去。
到了街上,王建安熟门熟路地将板车推到张维民家紧闭的大门前。
他抬手“砰砰砰”地敲响门板,扯开嗓子喊道:“三娃儿!三娃儿!太阳都晒钩子咯!还不起床索?”
屋里一阵窸窣,过了一分钟,大门才“吱呀”一声拉开。
张维民裹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头发还翘着几撮。
看清是王建安,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不清地问:“建安啊,这么早你搞啥子?”
“来还你板车撒,”王建安笑着指了指身后的车,“等哈我要去镇上办事,顺便给你送回来。太阳的都出来了还不起床索。”
张维民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不赶场,都没得几个人来打酒,起那么早干啥子嘛。”
“嘟嘟!”
两声嘹亮的汽车喇叭声,从垭口传来,那里有一个接近90度的大转弯,每次汽车经过那儿时都会鸣笛。
“车来了,我得去赶车了,不跟你摆了。”听到喇叭声,王建安立刻向张维民挥挥手,转身朝大马路跑去。
当王建安赶到马路上时,王太平正拦住了客车,让司机等等,刚才他没有去张维民家,就在这里等车。
父子俩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旧的中巴车摇晃着向前驶去。
经过信用社时,王建安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果然没有开门。
这个年代,虽说温饱已不成问题,但家里有余钱存进信用社的农户,还是凤毛麟角。
至于来信用社“借钱”的,那更是闻所未闻。
在淳朴的庄稼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无债一身轻”是天经地义。
“欠钱”几乎是件难以启齿,甚至有些“不齿”的事情。
宁可勒紧裤腰带,也不能欠人钱。
到了镇上,分户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
派出所的同志主要核对了他们带来的村委会证明文件,询问了父子俩对分家协议的内容是否清楚并无异议。
前后不到半小时,就告知王建安,新的户口簿过几天就能来领取了。
分户手续很快就办理完毕,主要询问了两人对协议所述是否存在疑义,检查了村上的证明文件。
随后便通知王建安隔几天就可以来取户口簿了。
从派出所走出来,王建安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带路。
王太平跟在后面,看着儿子熟门熟路地拐了几个弯,竟径直走到了刚才路过的那家农村信用社门口,
此时信用社已经开门营业了,虽然人不多,但柜台前也零星排着两三个人。
“建安儿?”王太平疑惑地停下脚步,拉住儿子,“来信用社干啥子?我们没得钱的嘛。”
王建安笑了笑:“不是来存钱,是来“借钱”。修大棚和猪圈花钱多,这次卖猪的钱不够。”
父子俩正说着,信用社里一个穿着整洁蓝灰色工作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们,主动走了过来。
他操着一口与本地乡音截然不同的标准普通话:“同志,您好。请问是来办理什么业务的?”
王建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标准普通话问得愣了一下,随即也下意识地切换成了带着明显川味但还算清晰的普通话回应:“你好,我们想来咨询一下个人贷款的事情。”
“哦,贷款咨询。请跟我来这边坐。”工作人员引导父子俩到旁边靠墙放置的一张木桌旁坐下。
他拿出纸笔,自我介绍道:“我姓赵,赵德柱。是这里的信贷员。请问您二位怎么称呼?贷款主要是想用于什么方面呢?”
“王建安,这是我爸王太平。”王建安向赵德柱介绍道,“我想贷点钱,主要是想搭建一个蔬菜种植用的大棚。”
“搭建蔬菜大棚?”赵德柱眼睛一亮,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
“现在国家正在大力推广‘菜篮子工程’,鼓励发展副食品生产。像您这样搞大棚蔬菜种植的,属于重点支持对象。
如果符合条件,可以申请专项贴息贷款,利息非常优惠,只要年息百分之五。您大概需要贷多少资金呢?”
王建安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回答道:“可能需要五、六千块钱吧。”
“个人贷款的最高额度,目前我们信用社规定是五千元。不过。”
他话锋一转,“今年我们为了配合‘菜篮子工程’,新出台了一个政策,如果能提供与蔬菜收购方签订的销售合同作为抵押,贷款额度可以大大提高。您那边有签好的销售合同吗?”
王建安苦笑了一下:“赵同志,我们棚子都还没搭起来呢,菜影子都没有,哪来的销售合同哦。五千块也差不多,我计划先搭个半亩左右的大棚试试。”
“哦,这样啊。”赵德柱表示理解,随即又提出另一个方案,“那您看,村里能给您提供担保吗?如果有村集体出具的正式担保函,额度也可以上浮,最高能到一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