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平看着他像嚼糖片一样吃掉了那片药物,提醒道:“但凡兴奋剂药物都有后遗症,乌特金,你悠着点。”
“太迟了!”
乌特金灌了一口矿泉水摇头道:“在格罗兹尼的时候,我第一次吃这东西,没这玩意我搞不好会死在那里,现在已经习惯了。”
宋和平不再说话。
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都是成年人了,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
而在作出选择后,旁人最好不要介入对方的因果,对自己没有好处,也很多余。
他将矿泉水瓶的盖子拧开,狠狠灌了一口。
这种本地产的矿泉水带着沙漠特有的土腥味和塑料容器的味道,滑过干涩的喉咙。
乌特金低声道:“伊斯里耶那事我们没错,记住,如果不是我们,1515的人进了城,城里的人别说逃亡了,估计被斩首的都不在少数。我们是在救人,是对的一方,不是吗?”
宋和平看着乌特金的眼睛,那里面有着一个属于老兵的沧桑。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让这些糟糕的东西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避开了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对错?
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哪还有对错。
那是早已被血浸透、模糊不清的东西。
一个小时后,宋和平耳中的微型单兵通讯器传来了轻微的电流“滋滋”声,紧接着是江峰刻意压到最低、如同耳语般的声音:
“尖兵呼叫狼穴…尖兵呼叫狼穴…抵达观察点。视野良好。目标区域…确认。”
宋和平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江峰的声音里,那种他无比熟悉的镇定之下,竟然透着一丝压抑的紧绷。
那绝不是仅仅看到敌人数量众多的反应。
“狼穴收到。情况怎样?”
宋和平立刻回应,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山谷里的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通讯器那头是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噪音。
然后,江峰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代尔祖尔…被围死了。铁桶阵。初步观测…城东、城南、城北…至少三个加强营规模的防御圈。大量武装皮卡、迫击炮阵地…还有…”
说到这,江峰的汇报停止了。
“还有什么?!”
宋和平感觉到了异样,立即追问道:“快说。”
“确认有坦克,T-55,至少三辆,分散部署在城北主路口和城南旧机场外围……他们的作用估计是利用炮击压制机场,阻止空运支援……”
宋和平的呼吸微微一滞。
坦克!
艹!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武装分子的装备水平了!
没见两年,1515都这么阔了?
都发展成这样了?!
自己特么小看那个当年差点被自己干掉的巴克达迪了。
看来,1515这次投入的本钱大得惊人!
自己这区区十几个人,几辆轻型装甲车,冲进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哪怕是多一个营的瓦克纳雇佣兵,恐怕要突入城中也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找到渗透点了吗?”
宋和平继续追问,声音里也有了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难…很难。”
江峰的声音带着挫败和凝重。
“外围防御纵深很大,明暗哨密集,巡逻队交叉覆盖几乎没有死角。西面靠河,河岸也被他们控制了,架设了重机枪。唯一看起来稍微薄弱的…是城西靠近盖尔比山的边缘地带,那里地形复杂,有大量废弃建筑和坍塌的工厂区。但是…”
江峰的声音顿住了,通讯器里传来一阵衣物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似乎他调整了一下观察位置。
紧接着,他再次开口:
“但是…老班长,他们在…在杀人。就在城西边缘那片废弃工厂前面的空地上…正在处决…平民。”
“处决平民”四个字,如同四颗冰冷的子弹,狠狠射入宋和平的耳中。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几乎在同一刹那,通讯器里,江峰那边的背景音中,极其微弱地,但无比清晰地,传来了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
那是一个女人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饱含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尖嚎!
这声音如同鬼魅的钩子,瞬间勾起了宋和平脑中刚刚压下的记忆。
伊斯里耶街头,那个母亲抱着死去女儿时发出的、令人心碎的悲鸣,与此刻通讯器里传来的、遥远却清晰的濒死惨叫,跨越了空间的距离,在他脑海里轰然重叠。
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破碎,一样的控诉。
诅咒所有拿起枪的人…
诅咒这该死的战争…
诅咒所有人!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暴怒,从宋和平的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从岩石后站直了身体,动作之大撞落了旁边一块小碎石,“啪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山谷中异常清晰。
周围的队员立刻警觉地望向他,眼神中充满询问和紧张。
“位置!具体位置!”
宋和平一把抓过旁边队员递来的高倍望远镜,来到山谷边缘一块视野相对开阔的巨石后面,急切地将望远镜举到眼前。
盖尔比山灰黄色的山脊线在视野中起伏。
远处,代尔祖尔城的轮廓在沙尘和热浪的蒸腾下显得扭曲而模糊。
望远镜的视野艰难地穿透了空气的扰动和距离,聚焦在江峰描述的那片城西废弃区域。
一片巨大、荒凉的工厂废墟前方,有一块相对平整的开阔地。
平地上居然出现了大量的火堆,一个接一个,堆在开阔地带上。
开阔地边缘,停着几辆布满弹痕和锈迹的武装皮卡——1515武装分子标志性的“技术车”。
一群穿着黑色或迷彩服、裹着头巾的武装分子,如同围着腐肉的鬣狗,正粗暴地推搡着十几个人走向空地中央。
那些人衣衫褴褛,有男有女,有老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
他们被反绑着双手,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麻木的绝望。
空地中央,几个持枪的武装分子正强行按住一个挣扎哭喊的中年妇女,旁边一人拿着DV机在拍摄。
她身上的长袍沾满污秽,头发散乱,脸上涕泪横流,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哀求和诅咒。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满脸横肉,拎着一把砍刀,正狞笑着对着镜头方向大声叫嚣着什么,手舞足蹈异常兴奋,似乎在炫耀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他们在说什么?”
宋和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问向通讯器那头的江峰。
江峰的声音冰冷如铁:“那个拿刀的畜生…在喊‘这就是背叛的下场!这就是异教徒的下场!代尔祖尔的叛徒们,好好看着’。老班长,我觉得他们是在打心理战,将这些录制下来后发到网上给给城里守军看…”
宋和平的呼吸立即变得浓重起来……
第926章 理智与怒火
望远镜冰冷的橡胶眼罩被宋和平的手指死死捏住,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嘎吱声。
汗水浸透了贴合的橡胶边缘,黏腻地贴在眼眶四周,视野却异常清晰,清晰得令人窒息。
代尔祖尔城郊这片空地,此刻成了最原始的屠宰场。
视线尽头,那个缠着黑色头巾的1515头目,手臂肌肉虬结贲张,将一柄砍刀高高举过头顶。
刀锋之下,一个穿着破烂黑袍的妇女被两个武装分子死死按在滚烫粗糙的地面上,尘土扑满了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颊。
她的喉咙里挤压出一种非人的、被砂纸磨过般的嘶嚎,绝望地撕裂着空气。
那声音穿透了望远镜的层层镜片,穿透了耳膜上薄薄的骨膜,与通讯器里江峰压抑到极限的粗重喘息声,更与无数个深夜里回荡在宋和平记忆深处的、伊斯里耶街头那个母亲濒死的哭嚎……
瞬间汇聚成一股狂暴的电流,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疯狂共振、炸裂!
“不——!”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哭喊,如同垂死幼兽的悲鸣,猛地从旁边炸响。
那个一直被反绑双手、蜷缩在尘土里的少年,看起来绝不会超过十四岁,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像一颗出膛的、绝望的炮弹,猛地撞开了按着他的武装分子,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柄悬在母亲头顶的屠刀。
瘦小的身躯弓起,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脊背去承接那即将落下的毁灭。
“找死!”
持刀的头目狞笑一声,嘴角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手腕极其灵活地一转,高高扬起的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忍而精准的微小弧线。
目标瞬间从妇女脆弱的颈项,转向了扑到近前、毫无遮挡的少年头颅!
时间在宋和平眼中骤然失去了正常的流速。
少年扑出的身影,那头目狞笑时嘴角肌肉的抽动,那柄砍刀因反光而闪烁的、带着粘稠暗红血渍的刃口……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被无限拉长、扭曲、放大,如同最残酷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狠狠凿刻进他的脑海深处。
愤怒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洪流,咆哮着要喷涌而出,烧毁眼前的一切。
但仅存的一线冰冷理智,如同浸透冰水的钢索,死死勒住了他几乎要失控的身体和喉咙。
他什么也做不了。
距离,任务,暴露的代价……
无数冰冷的砝码沉甸甸地压在愤怒的天平上。
“江峰,撤回。”
四个字,几乎是从紧咬的牙关里,一个一个被碾碎、挤压出来的。
每个音节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