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恩伯格大使的‘义愤’,令人印象深刻。”
勒克莱尔的开场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然而,将复杂的地缘政治博弈简单归结为‘雇佣兵作乱’,是否过于…轻率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
“杜尔先生在三个月前同样是通过一场不被广泛承认的‘军事行动’,推翻了合法当选的马库斯政府。在那场行动中,首都街头同样燃烧着火焰,平民同样在哭泣。当时,国际社会的某些成员,似乎保持了相当程度的…‘理解’和‘观望’?”
他故意停顿,让这无声的质问在会场发酵。
“过去三个月,在杜尔先生的‘治理’下,塞纳发生了什么?经济崩溃,民不聊生,腐败横行,部落冲突加剧,人道主义危机日益深重!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法新社的记者,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塞纳腹地,带回的是触目惊心的影像!”
他示意助手,大屏幕瞬间切换:瘦骨嶙峋的儿童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被焚毁的村庄废墟;医院里因缺乏药品而奄奄一息的病人;以及一份份标注着杜尔政府官员名字的海外秘密资产报告截图。
这些镜头和刚才美国代表的镜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之前还觉得这次政变非常不具备合法性的其他代表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影像资料、舆论攻势,这些如同武器,不比任何一种武器的威力弱。
“而现在!”
勒克莱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法兰西式的激昂。
“一位年富力强、始终代表着塞纳人民追求和平与尊严呼声的前矿业部长——伊西斯先生,代表着前合法政府的延续!代表着结束混乱、恢复秩序的希望!他宣布将组建包容性内阁和执政团队,尽快举行大选!这难道不是塞纳人民摆脱噩梦、走向新生的契机吗?”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回索恩伯格身上,语气转为严厉:“此时此刻,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向伊西斯先生领导的过渡政府提供建设性的支持,帮助塞纳人民稳定局势,开展重建,而不是挥舞着‘维和’的大棒,以‘恢复秩序’为名,行干涉内政之实!”
“这只会让本已脆弱的局势雪上加霜,甚至可能被某些势力利用,将塞纳拖入代理人战争的泥潭!法国反对任何仓促的、带有强制干预性质的维和部队计划!”
勒克莱尔的发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水面,会场顿时炸开了锅。
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交锋,原本倾向于美国的几个非洲国家代表脸上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索恩伯格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法国会如此赤裸裸地支持这场“政变”,更没想到对方抛出的杜尔政府的黑料如此具有杀伤力。
“程序问题!”
索恩伯格猛地站起,“我要求立即就维和部队授权草案进行表决!塞纳人民的生命危在旦夕!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进行无谓的争论!”
“表决?”
勒克莱尔冷笑一声,“在事实尚未厘清,各方立场存在巨大分歧的情况下,强行推动表决,是对UN职责的亵渎!法国要求,立即启动独立调查程序,全面、客观地评估塞纳当前局势和人道状况,并充分听取非盟的意见!在此之前,任何决议草案都是不负责任的!”
“调查程序”,法国人是懂行的。
一旦启动这个,至少折腾个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之后再名正言顺组织所谓的“大选”。而这一年半载里头,足够掌控权柄的伊西斯收买各路人马,到时候,结果还不是跟现在一样?
这种手段,在场的大国玩家都懂。
“附议!”
几个国家代表立刻出声支持。
“反对!”
索恩伯格和他的盟友也针锋相对。
会议厅内唇枪舌剑,硝烟弥漫。
授权组建维和部队的草案,在程序争论和激烈的外交攻防中,被死死地卡住了,如同搁浅在浅滩的巨轮,动弹不得。
索恩伯格望向窗外纽约的夜色,心中焦灼万分。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让那个雇佣兵头子宋和平和那个法国人支持的傀儡总统伊西斯,在塞纳的土地上扎下更深的根。
第959章 关键点
塞纳共和国北部,卢马尔将军的前线指挥所。
这里与其说是指挥所,不如说是一个依托废弃矿场建立的坚固堡垒。
深入山体的矿洞被临时布置成了指挥部和兵营,入口处堆砌着沙袋和粗大的原木,架着重机枪。
洞内空气浑浊,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和机油味。昏黄的应急灯下,参谋军官们围着一张巨大的、布满划痕和污渍的木质地图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罐。
指挥所中央,卢马尔将军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雄狮。
他身材魁梧,穿着沾满泥污的迷彩服,肩膀上的将星在昏暗灯光下有些黯淡。
他双手撑在桌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挂在岩壁上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
屏幕上,杜尔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和他那沙哑绝望的辞职宣言,一遍遍重复播放着。
“懦夫!废物!!”
卢马尔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震得洞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抄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铁质烟灰缸,狠狠砸向电视屏幕!
“砰——哗啦!”
屏幕应声碎裂,黑屏。
杜尔那张屈辱的脸终于消失了,只留下几道扭曲的电火花在黑暗中闪烁。
烟灰缸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指挥所瞬间死寂,所有军官都屏住了呼吸,噤若寒蝉。
卢马尔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清晰。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扫过地图桌旁垂手肃立的参谋们,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择人而噬。
“都哑巴了?!说话!!”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离他最近的一个少校脸上。
“英国人怎么说?非盟那些骑墙派呢?!我们的‘盟友’呢?!之前他们承诺的支持在哪里?!他妈的在哪里?!”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应急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滋滋作响。
终于,情报参谋,一个戴着眼镜、脸色苍白的上尉,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地汇报:“将军…伦敦方面…回复说…他们正在积极和UN以及非盟层面进行‘最积极的外交斡旋’,呼吁‘国际社会共同施压’…但…但组建维和部队的提案…在安理会上因为法国人的反对而暂时…搁置了…”
“搁置?!”
卢马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什么叫搁置?!他们承诺的军事支援呢?!”
“英国特种部队和皇家海军陆战队在萨赫勒地区做出了调动……”
作战参谋小心翼翼地补充,“但是…将军…他们没有进入塞纳,因为陆路要进入最近的距离是穿过苏丹的达尔富尔地区,那里是……宋和平的地盘……不过,他们说这已经是威慑了……”
“威慑?他妈的有个屁用!!宋和平那种人怕威慑吗?!那是连三角洲都敢杀的人!”
卢马尔一脚踹翻旁边的一把折叠椅,金属撞击岩壁发出刺耳的噪音。
“隔着几百公里给老子看风景吗?!”
他狂怒地挥舞着手臂,“我们在这里顶着那些叛军的炮火!杜尔那个蠢货已经完蛋了!伊西斯那个傀儡坐在总统府里!我们呢?!我们成了他们嘴里的‘叛军’!!”
他指着地图上被伊西斯一方标注为“叛军控制区”的北部区域,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将军,我们还有六个旅!”
一个年轻的、脸上带着战火硝烟痕迹的少校忍不住开口,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北部山区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政府军的坦克开不上来!只要我们能守住补给线,拖下去!拖到国际压力足够大!拖到英国人美国人不得不下场!拖到非盟那些墙头草看清楚风向!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
“拖?”
卢马尔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个年轻的军官,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军靴踩在碎石地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巨大的压迫感让少校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拿什么拖?!嗯?!”
卢马尔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而充满戾气,“我们的弹药还能支撑多久?!药品呢?!食物呢?!士兵的士气呢?!你看看外面!”
他猛地指向矿洞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岩壁看到外面疲惫绝望的士兵。
“宋和平的无人机像苍蝇一样在我们头顶转!他的人像鬼魅一样渗透!他掐断了我们三条补给线!杜尔那个蠢货签的狗屁协议,让国际援助全部流向了伊西斯那边!我们被全世界抛弃了!成了他砧板上的肉!!”
他一把揪住少校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唾沫星子喷在对方脸上:“翻盘?机会?!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赌!赌英国人和美国佬不会放弃西非这块肥肉!赌法国佬撑不起伊西斯那个空架子!赌非盟最终顶不住压力会派兵!赌他宋和平不敢真的把老子逼上绝路,跟我玉石俱焚!!”
卢马尔狠狠将少校掼开。
少校踉跄着撞在岩壁上,脸色惨白。
卢马尔喘着粗气,像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在狭小的指挥所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带着要将地面踏碎的沉重。
“传令!”
他猛地停住脚步,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收缩防线!放弃所有外围据点!集中兵力固守一号、二号核心防御区!把仓库里所有的重武器都给我拖出来!地雷,诡雷,给我布满所有通道!告诉每一个士兵,我们后面就是悬崖!没有退路!要么守住,等来转机!要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疯狂,“就拉上足够多的垫背,一起下地狱!”
参谋们脸色煞白,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齐声应道:“是!将军!”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矿洞深处传来士兵们杂乱的奔跑声和武器碰撞的金属声,绝望中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悍。
卢马尔重新走到地图桌前,布满老茧的手指重重按在那片被标注为“叛军”的红色区域,手指微微颤抖。
他在赌。
赌国际社会的干涉会像一柄从天而降的巨锤,砸碎宋和平的的如意算盘。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他别无选择。
要么赢回一切,要么…粉身碎骨。
塞纳首都,总统府。
虽然主楼尖顶被炸断的惨烈景象依然触目惊心,但内部一些核心区域已经被迅速清理出来,勉强恢复了基本功能。
伊西斯坐在一间临时布置的、相对整洁的办公室里。
他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有一丝锐利。
对面坐着两名穿着熨烫平整的深色西装、气质精干的男人,他们是法国DGSE(对外安全总局)的高级特派专员。
“伊西斯总统。”
年长一些的特派专员,代号“里昂”,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法兰西式的优雅。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法兰西共和国,向您表示最诚挚的祝贺和支持。”
他微微欠身。
伊西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矜持而克制的微笑:“感谢法兰西共和国,以及DGSE在关键时刻给予的宝贵声援。”
他暗指的是DGSE通过法新社等渠道发动的强大舆论攻势,将杜尔政府描绘得一无是处,同时为他披上“合法继承者”和“和平希望”的外衣。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总统先生。”
里昂微微一笑,露骨地说道:“你们家族和我们国家之间的友谊,还有我们的共同利益都值得我们共同捍卫。”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关切,“当前,您的首要任务是巩固政权,稳定国内局势。我们注意到,卢马尔将军及其控制的叛军武装仍在东部负隅顽抗,这对您的权威构成了严重威胁。同时,英美的外交压力和军事威慑,也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