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298节

  “总视察官阁下,虽然难以启齿,但我不得不向你如实反映新西班牙总督区最为真实的状况。”帕切科伯爵表情严肃地说道:“那就是仅凭我们现有的力量,恐怕无法顺利地从新华人手中夺回加利福尼亚地区,更无法将他们逼退至哥伦比亚河以北。除非,我们动员整个王国的力量。”

  “哦,是吗?”克维多挑了挑眉头,“新西班牙总督的军事力量居然虚弱到如此地步,连一个人口不过十余万的土著国家也对付不了?这太令我震惊了!”

  “新华……”帕切科伯爵顿了一下,不由想起上午召开的那场会议,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新华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土著国家,他们曾在八年前击败过我们的远征舰队。想要对付他们,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在今天上午发出命令,要求总督区军事部门机构调集军队前往圣迭戈湾,驱逐闯入那里的新华人。”克维多玩味地看着他。

  “因为,我们不能再退了。”帕切科伯爵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凝重,“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十几年前,面对新华人在西北海岸拓殖立足时,为何总督区没有立即采取断然措施,将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新华人越过哥伦比亚河向南拓殖时,墨西哥当局为何不加以严厉制止,要求他们退回既定的边界线。”

  “我更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当新华人偷偷窜入加利福尼亚地区时,我们的军队也没有发出严厉警告,勒令新华人退出我们的合法领地。”

  “现在,新华人又以勘探地理的借口,公然侵入圣迭戈湾,若是再不加以阻止,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下一步的拓殖目标会推进到哪里?下加利福尼亚半岛,或者墨西哥北部地区?”

  “不,我们不能允许新华人再这么一步步地向南侵入,继而威胁我们墨西哥地区的核心利益所在!所以,这次派兵是一个信号,一个警告的信号,是要告诉新华人,你们触碰了我们的底限,一切都该结束了!”

  总督府的书房内,烛火在银制烛台上摇曳,将帕切科伯爵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但他说出的话语,却带着几分金戈气息,让听者闻之,心生鼓舞。

  克维多靠坐在柔软的皮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橡木案几,那节奏与他此刻加速的心跳出奇的一致。

  “帕切科伯爵,那你对新华人在加利福尼亚发现一座储量巨大的金矿,是怎么看的?”他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片刻平静。

  帕切科伯爵沉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一口,“去年七月,我刚来墨西哥赴任时,就听到了这个传闻。据说,在圣弗朗西斯科湾以东的内陆河谷中,新华人发现了一座储量丰富的金矿,黄金几乎就遍布整个溪流沿岸。”

  “新华人正在组织人力进行秘密开采,每月运出的金砂至少价值五万比索。若是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这个产量估计还会进一步增长。”

  克维多猛地站起身,猩红的葡萄酒在杯中剧烈晃动,如同他此刻沸腾的血液。

  “哦,上帝,五万比索!每个月!”他在屋内来回走动着,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

  未几,他站在帕切科伯爵面前,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国王陛下正需要这样的好消息。你知道吗?为了应付一场又一场战争,王国的金库早已经见底,并且还欠下了巨额债务。”

  “每年,从美洲运回的金银,刚刚在塞维利亚港卸下,就会被那些贪婪的债主拉走,使得王国的财政从未宽裕过。”

  “德意志(主要是富格尔家族)、热那亚、南德和葡萄牙等诸多银团资本,对我们王国的融资借贷条件越来越苛刻,沉重的利息像绞索一样勒紧了我们的脖子。”

  “若是,我们能获取圣弗朗西斯科湾这座金矿,对我们整个王国而言,不啻为一个极具振奋的消息。”

  “说实话,总视察官阁下……”帕切科伯爵苦笑一声,艰难地说道:“我们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支撑我们夺取那座金矿。”

  “除非,我们能获得本土的强力支援,抽调数千精锐军团,比如弗兰德军团或者瓦隆近卫军之类的部队前来墨西哥,同时,还要从大西洋和加勒比调集不少于二十艘战舰。”

  “帕切科伯爵,从本土抽调精锐兵团前来美洲地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克维多摇摇头说道:“在欧洲,我们有太多的敌人。除了瑞典、法国、尼德兰以及众多德意志邦国外,我们还面临着极为严峻的内部形势。”

  “你知道吗?除了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叛乱外,葡萄牙人也在蠢蠢欲动,准备掀起反抗我们西班牙王国的暴动(已经于1640年12月发动独立起义)。所以,对于美洲地区的事务,你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不过,我在这里冒昧地问一句,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军力真的已经虚弱到连新华人都无法应对了吗?”

  “总视察官阁下,情况倒也没那么严重,军队也不至于那般不堪战斗。”帕切科伯爵微微一笑,“至少,我们的军队在面对那些反抗的印第安部落时,还是具有一定的战斗力。”

  “只不过,囿于总督区财政的问题,军队士兵长期处于欠饷的状态,而且军备和武器也无法保障,以至于士兵们普遍缺乏打大仗、打苦仗的勇气和决心。”

  “也就是说,殖民地军队在获得足够的物资保障和军饷发放后,他们还是可堪一战的?”

  “我想,应该是的。”帕切科伯爵想了想,点头说道:“就像欧洲本土那些德意志雇佣军那样,只要提供完善的物资保障,发放足额的军饷,他们也能击败强悍的瑞典军队。”

  “那就筹集足够的军费,去武装我们的士兵,然后去逐退那些贪婪的新华人,占领那座金矿,并恢复我们西班牙王国对加利福尼亚地区的统治。”克维多振奋地说道:

  “国王陛下和奥利瓦雷斯伯爵(西班牙首席大臣)迫切需要新的财源,需要大量的黄金和白银,这事关王国的荣耀是否可以重现,更关系到我们王国的战略定局能否得以成功。”

  “……”帕切科伯爵顿时怔住了,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个字。

  不是,我在这里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表明新西班牙总督区不能打仗,只是象征性地向新华人表示一点强硬,制止他们在圣迭戈湾的拓殖行为。

  可这位总视察官阁下怎么要鼓动我们总督区对新华发动一场军事打击,不仅要夺取那座令人垂涎的金矿,还要恢复加利福尼亚地区的殖民统治。

  可问题是,我们做不到呀!

  ——

第459章 微澜 (五)

  1639年的夏天,一支强大的法国军队入侵了加泰罗尼亚,占领并控制了边境地区最为重要的萨尔塞斯要塞。

  为了击退入侵的法国军队,西班牙弗兰德军团陆续开往加泰罗尼亚,并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冬天。

  这些凶残暴力、无法无天的军队在入驻期间,大肆抢掠当地居民财产,强保妇女,甚至杀害无辜平民,让加泰罗尼亚地区的民众苦不堪言。

  到了1640年4月底,在忍受了军队数个月的虐待后,当地居民的不满逐渐演变成了暴力。

  随后,整个事态逐步走向最为糟糕的局面。

  6月,加泰罗尼亚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暴动,他们袭击落单的王国士兵,还将一些罪孽滔天的官员活活烧死。

  整个地区一切与王室权威沾边的势力都遭到暴动者的清算,任何被指控背叛他们或是与王室为伍的人都会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西班牙副王圣科洛马伯爵,也在这场暴动中丧生。

  在逐退西班牙王国军队后,为了求得安全上的庇护,加泰罗尼亚贵族不可避免地向现实屈服,接受了法国国王的保护。

  他们允许法国武装舰船使用他们的港口,并同意支付由三千名法国士兵组成的军队的费用,以保卫一个他们自己都无法保卫的公国。

  在统治加泰罗尼亚近两百年时间后,西班牙王国第一次丢失了这块富饶领土的控制权,让无数的欧洲人见证了他们的无能和虚弱。

  而为了镇压加泰罗尼亚起义,驱逐入侵的法国军队,西班牙王国在葡萄牙强制征召数万年轻人入伍,并要求当地贵族提供军队所需的物资保障。

  这么多年来,西班牙王室一直都将葡萄牙当做一个不停下蛋的母鸡,在其境内征收诸多重税,还不断侵占葡萄牙海外殖民地贸易利益,导致大量葡萄牙贵族和商人利益受损,早已引得葡萄牙人所有阶层的不满。

  更不消说,为了平定尼德兰叛乱,西班牙强行将葡萄牙准备用来保卫巴西殖民地的数十艘战舰征调,准备大举进攻尼德兰。

  结果,唐斯海战,西葡联合舰队让人家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导致葡属巴西当局几无可用的舰船,在面对荷兰西印度公司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只能采取退避保守的策略。

  作为母国,不仅不能保卫我们的安全,还将我们的用于自卫的武器给弄废了,跟着你混,好处捞不着,却尽过着倒霉的日子。

  这更进一步加剧了葡萄牙人的分离倾向,国内开始酝酿一场志在脱离西班牙统治的武装起义。

  王国首席大臣奥利瓦雷斯伯爵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势下,他除了制定出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的策略外,他基本上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资源来应对这个局面。

  而当他陷入焦虑偏执之中时,国内贵族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反对声音,那些政敌们将羽毛笔削成锋利的尖刺,不断地向他扎来。

  在南部地区,无敌舰队元帅的孙子、第九代梅迪纳西多尼亚公爵正在策划一场叛乱,预谋自立为安达卢西亚国王。

  他这么做,或许并不是想要分裂西班牙王国,而是为了迫使腓力四世将奥利瓦雷斯伯爵解除首席大臣的职位。

  为了有所作为,也为了向腓力四世证明自己依旧能应对西班牙王国目前的困局,奥利瓦雷斯伯爵向国王陛下请求,派出一名总视察官前往美洲,以期在殖民领地内充分挖掘一下经济“潜力”,在未来一年里能紧急筹措出一笔庞大的资金,用来支持本土的诸多军事行动。

  克维多总视察官在抵达墨西哥后,召见了一波又一波殖民官员和大农场主,要求他们能为王国贡献一份力量,不论是通过加税也好,还是自愿进献也罢,他希望人口规模更多、经济条件更好的新西班牙总督区能做出一个表率,筹措出一百万比索。

  然后,他再前往秘鲁总督区,争取搞个六七十万比索,这样就可以让他回去交差了。

  在他看来,整个美洲殖民领地大概有六十万白人,几乎与加泰罗尼亚、阿拉贡和巴伦西亚的人口总和差不多。

  每个人只要为国王陛下进献两比索,那就能凑出这笔庞大的金额。

  再说了,美洲地区还有数量规模达一百二十万的非洲人口和混血人口,跟葡萄牙的人口差不多,要是用力压榨一下,怎么着也能抠出数十万比索。

  哦,对了,还有数量更多的印第安人,虽然早已被榨干了油水,但是再挤一挤的话,说不定也能凑上三瓜两枣。

  然而,让总视察官没想到的是,整个新西班牙总督区从上到总督、检审法官,下到普通种植园主,对于这种临时摊派行为极尽反对,皆异口同声地向他表示“囊中羞涩”,除了土地和牲畜外,他们根本没有太多金银之类的“硬通货”。

  总税务官和总财务官也不停地抱怨,说总督区财政一直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况,连最起码的军事防卫开支都不能足额供应,更遑论再向本土贡献一笔高达百万比索的“献金”。

  至于额外征税,那就更不可能了。

  一旦对殖民领地的种植园主和普通居民征收特别税,很有可能会激起民变,引发平民暴动。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克维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官员们突然变得效率低下了——当然,他们此前的工作效率也高不到哪里去,各种文件频频“丢失”,贸易和税务账目也变得“混乱”起来。

  当他试图直接向商人征税时,发现市场突然变得极为萧条。

  当他转向大庄园主时,却被告知今年的收成“意外的差”。

  一个多月过去了,克维多总视察官只筹集到不足十万比索。

  愤怒之下,他勒令总督区逮捕了几名明显“违规”的商人,指控他们走私和逃税。

  很显然,他的这个举动引发了整个总督区的更大舆情反弹,抗议声不断。

  “帕切科伯爵……”克维多神情严肃看着总督帕切科,突然转换了话题,“你能给我说说总督区官员腐败和走私的事情吗?”

  帕切科伯爵脸色顿时就变了,神色警惕地看了过来,“总视察官阁下,你是想……”

  你该不会要借机搞一场大规模的政治清洗吧?

  “无须讳言,整个殖民领地的腐败已经深入骨髓,我的总督阁下。”克维多笑了笑,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根本不需要深入调查,我们就知道,从维拉克鲁斯港的海关官员,到墨西哥城的审计官,甚至检审庭的法官们,他们都应该在参与走私。我说得对吗,帕切科伯爵?”

  “……”帕切科伯爵沉默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尽管他刚刚上任八个多月,尚未卷入到大规模的走私活动中,但他却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就收到了众多走私商人“孝敬”的六万多比索,以及大量名贵珠宝、瓷器和丝绸。

  若是这位总视察官为了筹集资金,想要通过查缉走私,打击商人偷税行为来圈钱的话,很有可能会波及到他本人。

  “在这一个月里,我对整个总督区的走私规模做了一个粗略的估算。”克维多继续说道:“大概在两百万到两百五十万比索之间,走私的商品从明国的丝绸、瓷器,到新华的毛皮、呢绒、酒水、五金、铁料,甚至还有不少鱼产品。可谓是品类繁多,数量庞大,涵盖了当地居民生产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在这期间,你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关税吗?我认为……至少有三十万比索!”

  克维多的眉毛几乎要扬到发际线,眼睛也喷着噬人的火焰:“三十万比索呀!这相当于王室在安达卢西亚一年的财政收入!”

  “而这,恐怕只是总督区损失的冰山一角吧?”

  “总视察官阁下,你打算怎么做?”帕切科伯爵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想一次性地清洗整个官僚体系,新西班牙总督区将陷入瘫痪。”

  他的话语中隐隐透着一丝警告。

  克维多的嘴角浮现出嘲讽的笑意。

  “帕切科伯爵,面对新华人的军事威胁,是不是因为缺乏足够的军费,而导致总督区难以扩充更多军力,向他们发起大规模的反击?”

  “嗯?……”帕切科伯爵被对方这般跳跃性的思维搞得有些发蒙,“总视察官阁下,你想说什么,请直言相告,不用如此绕弯子。”

  “好吧,那我就直言以说了。”克维多的声音变得冷静而算计,“首先,我需要一个名单,一个涉及走私和偷税的人员名单。然后,我将以国王陛下和首席大臣的名义,向他们征收‘特别税’,筹集相应的战争费用,保卫总督区的领土安全。”

  “他们要么交钱,要么上审判席,一切由他们自己做出明智的选择。另外,我会要求教会贡献一部分资金,毕竟收复失地,保卫教民,也是上帝的旨意,不容推脱。”

  “第三……”他露出狡黠的笑容,“我们可以发布临时政令,暂时放松对走私的打击,向参与走私的商人收取一笔特殊费用。呃,至于这个征收额度定多少,你们总督区需要仔细论证和计算,不可让那些无耻的商人占了便宜。”

  “放任走私,这……这不符合王室禁令?”帕切科伯爵惊呼道。

  “哼,不放任的话,这走私可禁得住?”克维多冷笑道。

  “……”帕切科伯爵默然。

  “对了,如果我们组建一支远征军,需要多少资源?”克维多冷不丁地问道。

  “你真的要考虑进攻新华人?”帕切科惊讶地看着他。

  “国王需要黄金,帕切科伯爵。”克维多的声音冰冷,“而你们需要向陛下证明,新西班牙仍然是王冠上最璀璨的宝石,而非一颗腐烂的苹果。”

  “至少三千名以上的士兵,二十艘船,其中五艘必须装备三十门炮以上的战舰。还有火炮、火药、粮食、辎重……”帕切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羽毛笔在纸上快速计算着,“至少四十万比索吧。”

  “需要这么多?”克维多皱了皱眉。

  “而且,我还没计算战争时间延长的费用。”帕切科补充道:“若是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新华人击败,使得战争处于胶着状态,那可能后续的花费更多。”

  克维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

  “不管怎样,我们需要试一试。”他停下了脚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要是成功了,马德里宫廷会为此欢喜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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