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份是《引荐与联合承销合作备忘录》，约定了高盛中国在未来三年内，对静海银行推荐的本地优质企业在债券发行或银团贷款项目中，享有引荐或联合承销的优先权。
第三份是《国际业务优先合作权协议》，静海银行授予高盛在其未来任何海外发债、并购融资等国际业务中，在同等条件下优先担任主承销商的资格。高盛为此支付了人民币5亿元的预付款作为对价。
除了第一项已执行完毕，其余两项均为草案，后续将由静海银行副行长陈丹路率领谈判小组，与高盛中国副总裁林薇带领的团队展开具体谈判。
方青叶并未参与谈判。作为一行之长，大政方针既定，具体操作便交由下属执行。
眼下他还有一事需要处理——对黄浦支行行长高攀在此次事件中的责任追究与处置。为此，他专门召开了一次行长会议。
“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都清楚了，高攀在这件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方青叶说着，目光转向左侧的赵文君，“赵行长，你负责人事，谈谈你的意见。”
赵文君不紧不慢地端起保温杯抿了口茶，说道：“高攀作为支行负责人和项目的直接审批人，未能履行最基本的审慎尽职调查义务，暴露出其专业能力与岗位严重不匹配，差点给单位造成巨大损失。必须撤职，甚至开除。当然，最好还是建议他主动辞职，也算是给他留点面子。”
开除？
邓蓉心中一惊。她本不想掺和进来。
高攀是陈丹路招进来的，是他的学弟，也是他的得力干将。以赵文君为首的“静海帮”与陈丹路为首的“申城帮”素来不睦，如今高攀犯错，赵文君自然要借机斩断陈丹路一条臂膀。
可这手段未免太狠了吧？
尽管邓蓉也被归为“静海帮”，但或许是因为学历背景和曾在鄂省保险公司工作的经历，她对陈丹路等“申城帮”并不像赵文君那样排斥。在她看来，大家都是为了静海银行的发展，何必分什么派系？
她忍不住开口：“我觉得高攀虽然犯了错但也不至于开除。可以撤职，调任其他支行，重新安排合适岗位。毕竟他在银行投资业务方面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能力强？能力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赵文君冷哼一声，“我看啊，是满瓶不响半瓶晃荡！”
“这次也不能全怪我们吧？高盛中国太狡猾了，那么复杂的金融产品结构，咱们行里谁见过？”邓蓉争辩道。
“既然知道高盛难缠，当初就别跟他们搞什么理财产品，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赵文君反问。
“你这不就是因噎废食吗？你看，我们这次不是照样跟他们合作了吗？照你这么说这也错了！？”
赵文君一时语塞，毕竟这次合作是方青叶亲自与高盛达成的协议！
见两人争执不下，一直沉默的陈丹路开口了：“我说两句吧。”
两人顿时安静下来望向他。
陈丹路面色沉重：“首先，作为分管金融投资业务兼管黄浦支行的副行长，我对此事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请求给予处分。”
“至于高攀，他确实负有直接责任，我同意撤去其黄浦支行行长职务。但正如邓行所说，不应开除。就让他回浦东支行吧，我会盯着他。”
三位副行长均已表态，现在就看方青叶如何决断。
方青叶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大家都认为高攀不再适合担任黄浦支行行长，这一点我也同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我们也不能一棍子打死。高攀的工作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在某些方面经验不足。他担任行领导的时间不长，而且一直待在申城，缺乏其他地区支行的锻炼经历。”
邓蓉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方行长莫非是想给高攀换个地方继续当行长？否则一般员工调动不会用“锻炼”这个词。
果然，方青叶接着说道：“现在舞阳支行的吴行长被撤职后，正缺一个主要负责人。我的意见是：调高攀过去担任舞阳支行代理行长。舞阳支行这两年业绩一直上不去，让他去试试。既然是代理就是以观后效。”
“我赞成！”陈丹路立即表态，“舞阳支行不仅传统主业薄弱，中间业务收入也很差。高攀过去可以发挥他的优势，一定能做出成绩！”
“我也同意。让高攀换个环境，既能继续与高盛、大摩这些投行打交道，也能接触信用社、合作社和农户，有利于他的成长，现在国家队小额贷款越来越重视，给咱们行下达的任务也很重，单靠咱们的大数据风控还是有局限，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邓蓉附和道。
方青叶提议，两位副行长支持，赵文君知道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只好闷声问道：“如果高攀调任舞阳支行代理行长，那黄浦支行行长由谁接任？”
“让东平支行的张荣过去吧。”方青叶毫不犹豫，“张荣在东平干了快三年，表现不错。让他去申城和那些投行过过招，看看水平如何！”至于东平支行行长位置，就由他们原来的副行长李松磊担任，他工作做得也不错。”
由与高盛中国合作的“静海安盈-智造一期”理财产品引发的风波，至此终于尘埃落定。
相关责任人也得到了相应处理：副行长陈丹路因负领导责任，被罚没三个月绩效；原黄浦支行行长高攀负直接责任，调任舞阳支行代理行长，并罚没半年绩效；金融投资部及黄浦支行相关业务人员也被罚没一至三个月不等的绩效。
此外，原东平支行行长张荣调任黄浦支行行长，开启了静海地区内地与申城（包括徽京、苏州等地）支行领导干部交流的先例。
静海银行的人事调整仍在继续。这天早上，方青叶还在开专班上报的简报，突然接到了刘帅打来的电话。
“青叶，张冬雯从高盛辞职了，要离开申城回老家发展。今天下午两点的高铁，你要不要去送送她？”
第749章 憧憬而来，仓皇而逃
离开申城？
张冬雯离开高盛，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辞职，在方青叶看来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妄图依仗精心设计的、复杂的金融产品给静海银行挖坑，结果被识破还狠狠被方青叶“敲诈”一笔，这样的失败肯定需要有人负责，而作为产品的主要设计者、在金融圈又没任何背景的张冬雯当然是最好的背锅侠。
只不过出乎方青叶意料的是，张冬雯为什么要离开申城回老家？大不了重新换一家银行和投资机构工作就是，凭她的工作能力完全可以找到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沉默了几秒钟，方青叶回答道：“好吧，今天我也没什么要紧事。”
“下午两点的车，申城虹桥站。”
“好的。”
既然要回申城，方青叶就将胡玲玲叫过来，简单安排一下工作就让岳凯开车前往。
中午在别墅吃完饭后看看时间差不多，就乘车赶往申城火车站。
此时的张冬雯已经收拾完毕，轻轻关上在这里三年的小屋房门，将钥匙交给房东大妈，在大妈的叹息声中，提着拉杆箱下楼，在街道边打了一辆的士也直奔车站。
出租车驶上高架，透过左侧的车窗，黄浦江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对岸，陆家嘴的建筑群在薄雾中矗立——东方明珠、金茂大厦、申城中心，它们挨得那样近，像一丛金属与玻璃浇铸的森林。
张冬雯把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
就在前天她还在那栋楼里，高盛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就是此刻眼前的风景。
人事谈话只用了十五分钟，对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就像删除一个出错的代码。
林薇将一份文件轻轻推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冬雯，公司风控委员会经过全面评估，认为你主导设计的金融结构存在严重缺陷，给我们的合作方静海银行潜在造成损失，也对公司信誉造成严重损失，公司有权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出于对你个人职业声誉的保护，我们建议你选择体面地离开——主动辞职，是目前对你最有利的方案。”
她这下彻底明白了，自己就是那个背锅侠！
可笑，自己还幻想着升职。
她也没再犹豫，清理了办公桌，摆着毕业照的相框和印着她名字的门卡，都装进了纸箱。
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后方渐远，它们见证过太多迎来送往。她想起11年前她考上申财后第一次站在外滩，看着对岸的灯火发誓要在这里站稳脚跟。
三年前，她如愿以偿。
而如今却要离去，行李箱就在后备箱火车票在手机里。
出租车驶下高架，陆家嘴渐行渐远，彻底被城市楼群遮蔽，张冬雯微微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前方。
方青叶已经到达申城南站的广场上，他看到站在进站口附近的刘帅，他走过去，两人突然相对无言。
过了下刘帅开口道：“我还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高盛投资部一名员工到我们处交一份资料，我问起张冬雯的情况，才知道她前天已经辞职。”
“于是我就打电话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言语不详，最后告诉我今天就要离开回老家，不再回来。”
“那份理财方案后面复杂的金融结构，就是她设计的。”
听到方青叶这样回答，刘帅恍然大悟，也没再说什么，过了下只是深深叹口气。
方青叶也没说什么，看着灿烂的阳光，他突然想起11年前那个毕业季的夏天，他曾经也和刘帅在这里送过同学离开这个城市。
物是人非。
“她来了。”
刘帅的提醒让方青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就看到一个姑娘拖着拉杆箱向进站口走来，于是两人迎了上去。
张冬雯看到出现的两个同学，有些愣了，特别是看到方青叶，脸上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来，我帮你拉行李。”方青叶主动提过拉杆箱。
“对不起，青叶，那份理财产品后面的金融结构是我设计的，但我并不是要有意害你们静海银行，因为当初我设计的CDS的参考实体并不是美国那几家即将暴雷的房地产公司！我原本设计的是国内的heng大和碧桂园，是林总最后强行换了的！”张冬雯急忙解释道。
“其实有多大区别呢.”方青叶心里叹息，但嘴上却说道：“我想也是，毕竟咱们是同学嘛，你不会害我的，你们那个林总是个狠角色。”
这时候刘帅插话进来：“过去就过去了，冬雯，即便你从高盛辞职，也不一定离开申城，就凭你的能力去其他银行找份工作并不难.即便是去静海银行，你问青叶要不要你？”
“如果你来我欢迎，我聘你做我们静海银行的投资分析师。”方青叶立刻表态。
张冬雯却摇摇头：“谢了，如果我去你们静海银行，你们的陈行长、高行长等或许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怨恨我，因为他们为此也付出了代价。”
说到这里张冬雯笑了笑：“你们也知道，我可当初可是一心一意想进投行的，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等我工作这几年，才知道我根本不不适应。不是加班.我不怕加班，不怕干活累，但我受不了那种尔虞我诈，不择手段.我不想成为林总那样的女人，我也害怕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方青叶和刘帅两人听了相顾无言。
“那冬雯，你回老家干什么？”刘帅换了个话题问题。
“教书。”张冬雯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想好了，回去先考个教师证，然后考编，中学、小学都行，安安静静教书就像李烨那样。”
李烨
当初两人是多好的一对啊。
方青叶心里又叹息一声。
“好吧，祝你心想心想事成。”方青叶笑道。
“回老家后，有空常联系，现在微信QQ都很方便。”刘帅也说道。
“好的，再见欢迎你们到我沂蒙山区玩啊，我们那里盛产山楂，做成冰糖葫芦挺好吃的。”张冬雯笑道。
“有机会我们一定去。”
“再见！”
“拜拜.”
张冬雯提过拉杆箱，向两人挥挥手进了候车室，很快通过检票口，上了前往临沂北G154高铁。
高铁缓缓离开车站，速度越来越快，张冬雯坐在靠窗位置，看着往后飞驰的高楼大厦。
她想起十八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午后，她坐在来申城的绿皮火车上，怀揣着录取通知书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想起工作后第一个项目通过时，她在陆家嘴的落地窗前待到深夜，看灯火如星河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光。
而现在却仓皇而逃。
别了，我的申城，别了，我的青春。
张冬雯眼泪忍不住悄悄流下来。
第750章 方青叶的远方表弟要来银行当临时工
方青叶和刘帅站在候车室前的走廊里，仍在聊天。
“也不知道，a坝州的李烨要是知道张冬雯今天这个样子，心里会怎么想？”刘帅忽然感叹一声，“其实我能感觉到，李烨心里还惦记着她。”
方青叶没接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不说这个。”刘帅话锋一转，看向方青叶，“喂，高盛那个案子，你不打算上报市银监局？”
“已经协商解决了，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方青叶笑了笑。
“也好。你是不知道，我们最近在各行查表外业务，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有些问题比你们静海银行这事严重多了，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刘帅摇头。
“辛苦你们了，为人民服务，确实不容易。”方青叶半开玩笑。
刘帅也跟着苦笑，忽然想起什么，语气低了下来：“哎……咱们同学聚会，以后又少了一个人。”
“有位哲人说过：人生是一个不断做减法的过程。旅途伊始，车厢里熙熙攘攘；行至终点，却发现多数人早已提前下车。所谓成熟，就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方青叶望着远处突然冒出一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