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121节

  所以他得自己准备一些佐料,然后说管大宝提供了配方和一些关键配料。

  恰好港口有城南区最大的调味品商店,后面下班后他带上了魏雄图来买调料。

  商店门头挺大,门口跟供销社似的,左边挂‘发展经济’、右边挂‘保障供应’。

  有人在排队,有人还票。

  穿四个兜干部装的中年人正跟扎头巾的老太太讨价还价:“大姨,拿三斤肉票换你一斤香油票行不行?”

  老太太的白头巾摇成拨浪鼓:“那不中,一斤香油能拌多少咸菜?冬天腌的咸菜全指望它了——半斤,最多半斤!”

  还有人更嚣张,夹着铝饭盒光明正大的问:“要不要换票?调味品票和油票能换粮票肉票……”

  钱进打听了一下,酱油票跟粮票是一换二。

  这样他就摇头。

  坑人了。

  九条巷黑市里,一斤酱油票能换五斤的粮票呢。

  商店里头摆着好几口大缸,天气这么冷了土黄色的缸身上还趴着苍蝇,可见卫生状况很不好。

  店里除了大陶缸还有瓷罐陶罐之类的小器具。

  一个涂脂抹粉的售货员用鸡毛掸子敲打玻璃罐,八角与花椒在掸子起落间簌簌发抖。

  可苍蝇不怕,售货员专扫干净地方,苍蝇汇聚的埋汰地方她看都不看。

  钱进的目光掠过积着油垢的酱油缸,无奈的转向甜面酱方向。

  排在他面前的顾客要买甜面酱,结果售货员一舀子上来,里面好几只蛆在畅游……

  售货员面不改色用筷子挑出来。

  顾客不愿意:“哎同志,你们得注意卫生呐,这好好的酱你看变成什么样了?”

  售货员不耐:“一天打死八百个苍蝇,还得要我们怎么办?”

  顾客不满:“这么冷的天了,哪里有这么多苍蝇?或者你们挂个门帘……”

  售货员不悦:“一天进出八百个人,纱帘有什么用?”

  两人开始针锋相对。

  后面的老人乐呵呵的居中和稀泥:

  “老话说的好,人身上的虱子酱里的蛆——天生地养的玩意儿。这都是自带的,商店里的同志也没办法嘛。”

  “再说了,酱蛆不坏人嘛,以前磨坊的豆酱缸里,哪天不漂着七八个?”

  “你到底要不要?”售货员直接蛮横的绕过了顾客,“哎后面的老同志你要什么?我先给你买。”

  钱进咋舌。

  好大的官威呀。

  而这还不算什么。

  钱进转回去买酱油,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售货员在柜台里呵斥:“凭票供应!没票的靠边站!”

  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强壮青年被堵在柜台前,脖颈处翻卷的烫伤疤痕像条狰狞的蜈蚣。

  青年攥着空酱油瓶的手青筋暴起,瓶身还有“趵突泉啤酒”的模糊字样。

  “大勇哥,必须得用猪油吗?”旁边的青年工人低声问。

  大勇哥沉着脸说:“獾子油最好,咱肯定弄不到,用猪油也能顶用。”

  魏雄图低声说:“是知青搬运工队伍的邱大勇。”

  “听说昨天他们抢运焦炭时,有人不小心撞上了沥青桶,听说后背的皮肉被烫伤的挺厉害。”

  邱大勇?

  邱大勇!

  钱进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将他跟《海滨治安志》上的信息核对了起来。

  这人跟自己一样是知青,回城后创建了海滨市八九十年代最有名的黑帮青勇盟。

  根据《治安志》的信息,青勇盟巅峰势力很大,并以对抗资本家做噱头赢得了底层市民的支持。

  但国家对黑帮是零容忍的,他们虽然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可最终还是因为从事多项违法犯罪行为而在世纪之交被法办。

  钱进一边回忆一边凝视前面邱大勇的宽阔背影。

  没想到这位日后的老大刚回城的时候还跟自己一样在甲港做了搬运工。

  此时玻璃柜台突然震颤。

  红头绳女售后把票证簿拍得山响:“厂医开的烫伤证明顶个屁用!”

  “跟你们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凭票供应,国家规定!”

  看着两条好汉子被一个女人呵斥的唯唯诺诺。

  钱进很不爽。

  他招招手说:“嘿,邱大勇同志?到我这里来。”

  邱大勇拿起票证本过来,问道:“同志,咱们认识?”

  钱进说道:“都是搬运队的苦哈哈,你们同伴里头有人被烫伤了?用猪油能有什么用?得用烫伤药膏!”

  “给我留个地址,我今晚托人给你送点药膏过去,那个能管用。”

  邱大勇大喜,赶紧留下地址并询问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钱进说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他们不懂,于是他说工农一家、无产阶级互助。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

  其实钱进送药膏主要是为了结个善缘。

  都是甲港的搬运工,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打交道。

  另外知青搬运队他早有耳闻,这是甲港最彪悍、最有凝聚力的队伍。

  他们跟劳动突击队成员一样,都是回城后没有被安置工作的知青。

  劳动突击队补贴太低,他们这些人往往有养家糊口的重责,所以就来港口码头卖苦力赚辛苦钱。

  考虑到他们生活不易。

  加上今年货运行业忙碌,港口已有的搬运工和装卸工无法满足劳动需求,他们这支无业游民搬运队便被留下了。

  邱大勇向钱进露出感激的笑容。

  他在褪色的蓝布工装裤上蹭掉掌心的铁锈来握手:“下班前12号锅炉出了点问题,我去帮忙修了修,弄的有点埋汰。”

  钱进跟他握手,说道:“无产阶级不讲外表的干净埋汰,只讲思想纯洁性!”

  邱大勇哈哈笑起来。

  他们高高兴兴离开。

  终于轮到钱进登场:“同志,打5斤酱油。”

  他把准备好的塑料桶推上柜台。

  穿涤卡中山装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用鸡毛掸子敲了敲写有‘凭票限量’的木板:

  “散装酱油每户每月两斤,单位采购需要供销部门的批条。”

  “有批条吗?这规章制度,必须出示!”

  钱进摇摇头:“没有。”

  “那你还想五斤?干脆把商店一起搬回家吧。”售货员很毒舌。

  钱进不满,敲桌子要训她。

  反正自己是正式工,这种事即使闹到单位去也不会被开除。

  宽松的来说,搬运队和调味品商店都属于供销总社管理。

  魏雄图跟他搭档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他脾气了。

  看到他脸色一沉瞪眼抬手,第一时间上去将他给拖走:“两斤,我们一人要两斤,一共要四斤!”

  此时外头有一辆挂着‘保障供应’牌子的倒三轮车被人骑了过来。

  坐在前面车斗里的青年干脆利索的跳下车,一把推开门喊:

  “十斤八角、十斤花椒、十斤辣椒面,还有猪大油和大豆油——准备好了吗?”

  红头绳女售货员笑道:“准备好了,马干事,我这就去给你们提出来。”

  一袋袋的佐料和罐装油料被送出,青年往车上搬运。

  魏雄图注意到后上前问道:“女同志,他们有批条吗?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展示批条?”

  红头绳不耐烦的说:“他们当然有批条,这是上级单位进行调货。”

  魏雄图认真的问:“那批条呢?”

  青年回来搬大豆油,闻言不高兴的提了提裤子说:“你家门口是大海啊?管的真宽!”

  红头绳帮腔说:“你真有意思,把我们上级单位的同事当投机倒把的了?”

  魏雄图却依然认真:“同志,请展示批条,是你们自己说的,这是规章制度。”

  这次轮到钱进上去拉走他了。

  可是青年再次提裤子。

  裤腿拉起,露出的脚腕处有个蓝色船锚刺青痕迹一闪而过。

  钱进觉得这刺青眼熟,哪里见过来着?

  同时有感觉这事情不对劲:

  调味品商店的上级单位不是供销社就是商业局,不管哪个单位,这年头怎么可能录用身上有刺青的员工?!

  未来社情民风那么宽松,公家单位都不录用!

  他盯着青年看。

  青年冲他瞪眼:“看什么看?你也想看批条?”

  钱进突然想起了哪里见过这东西!

  就在上个礼拜他们为了帮王东立功去甲港黑市进行了钓鱼执法,当时有个抢劫犯青年的裤腿被铁丝网给勾破了,露出了这么个刺青!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东西!

  钱进顿时笑了。

  他从兜里掏出‘治安突击队’红袖章往胳膊上戴,说:

  “小子,治安所一直在找你们呢,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

  原本桀骜霸气的青年闻言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他脸上表情瞬间慌张,拔脚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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