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乌鸦受惊扑棱翅膀飞走,半空坠下块粪团,正砸在钱进脑门上。
这引得墙根晒日头的几个老汉咧嘴笑,纷纷露出了满口的参差黄牙。
这也引得盛金顺尴尬又着急,赶忙用袖子给钱进擦头发:“气煞人的黑老鸹,他妈的,明天就上树全给它们掀了鸟窝!”
钱进苦笑:“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这叫走了鸟屎运,大过年的反而是好事呢。”
他把点心、卤肉全交给盛金顺。
盛金顺一看钱进竟然带了两个卤猪脸肉和两副卤猪下水来,很高兴:“领导您真是破费了。”
钱进摆手。
没怎么破费。
现在他从商城买鲜猪头和猪下水送去卤了卖,反正有屠宰场掩护,不可能有人来查账看看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猪头和猪下水。
有人对盛金顺说:“领导在村头还给娃娃们发了红包,一人一张红票。”
盛金顺慌了阵脚:“这怎么能行?”
正在祠堂准备送祖仪式的盛家族长盛成功闻讯而来,乐呵呵的说:“领导快去屋里坐,德福,上茶,赶紧上好茶。”
“领导你稍等,我们社员那边在杀猪,杀了猪把猪头和猪下水都交给你。”
钱进说道:“行,交给我吧,回头我卤好了给你们送过来。”
盛金顺说道:“这怎么行?没有这样的道理,领导这卤猪头肉还有卤猪下水就应该归你们单位里。”
钱进笑道:“我们单位跟屠宰场合作,有的是猪头猪下水可以拿。”
“所以你们的猪头和猪下水还是归你们,我们单位帮你们卤一下,这也算是支农手段了嘛。”
土坯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两张办公桌。
墙壁最显眼的地方贴着‘交公粮模范生产队’的奖状,门窗漏风,海风吹起来,奖状边缘卷起呼啦啦的响。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欢迎钱进这位领导莅临,房间墙壁重新贴了报纸,用的是《人民日报》,钱进看到其中一张的头条还印着“两个凡是”……
土坯房里头炉子烧的不温不火,今天温度低,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尤其低。
钱进进屋坐了一会礼节性喝了一杯茶后说:“走,我去看看你们杀猪的场景。”
盛金顺等人劝说他:“那地方多埋汰,领导你别去了,在这里喝茶吧。”
“我们乡下人做事毛糙,不小心溅你裤腿上猪血可咋办?”
“待会等着吃肉吧……”
钱进其实想去晒太阳,便说自己喜欢看杀猪:“我喜欢凑热闹。”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便不好劝阻了。
盛金顺和盛成功陪同,路上给他介绍了一番:
“我们队里的杀猪匠全公社有名,他叫大牤牛,领导你要是有路子给他介绍进城里的屠宰场,他绝对能干成先进分子……”
大牤牛是条身板不输张爱军的猛汉子,不过张爱军整体是强壮,他是肥胖结实,膀大腰圆这个成语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他杀猪用的是钎刀,这刀子很锋利,阳光下闪着寒光。
盛成功介绍说:“大牤牛家杀猪是祖传的手艺,他的钎刀传承的有年头了,早年可不是这么短这么窄,是杀猪多了磨成这样了!”
旁边还有老人说:“这把刀可不是闹着玩的,它有杀气。”
“你看别人家杀猪,那猪一个劲的嗷嗷叫、挠挠折腾,大牤牛拿着这钎刀往上一放,猪吓得老老实实,怎么回事?它有杀气!”
其他老人也说话:
“谁家小孩叫鬼叫黄皮子什么缠着了,把这刀往枕头下一放准好。”
盛金顺听了疯狂给老汉们使眼色:“守着领导瞎说什么呢?别说这些封建迷信东西!”
老人们想起前些年的政策,顿时讪笑。
钱进浑不在意。
下马桥杀的是一头大黑猪。
大牤牛杀猪前先祭刀,往刀上淋了烧酒。
但海边风大,他用火柴点烧酒,一连三根火柴没点燃。
这事上显然有说法,让他有些着急。
钱进上去掏出防风火机给他咔哒一下,火焰嗤嗤的响,杀猪刀上顿时烧起火来。
他把这支防风打火机递给了盛金顺:“送你了,我家里还有呢。”
盛金顺笑的合不拢嘴:“这怎么好意思?哈哈,年前我看到刘家有人用这个防风打火机,这东西确实好用……”
几个青年把黑毛猪捆在门板上。
猪尾巴一个劲的摇晃,这黑猪扯着嗓子拼命的叫。
准备工作已经做齐了。
褪毛用的十二印铁锅架在三个石墩上,锅底还粘着去年交公粮时熬糖稀的焦渣。
这年头不讲究,钱进提醒收拾一下,盛金顺浑不在意:“都是粮食。”
女人们攥着豁口陶盆围成半圆等着接猪血,她们盘算着接完猪血,能蹭点热汤回去给孩子润肠。
盛成功换了身对襟老棉布衣裳,拿了一条枣木拐杖。
这拐杖看起来有年头了,上面还雕成了龙头形状。
拐杖跺地三响,他用洪亮的嗓音喊:“送祖宗喽……”
当地风俗,年前接祖宗回家过年,年后还要送回去。
沉重的拐杖跟夯地似的夯在祠堂地面砖头上岗,震得大梁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横幅簌簌落灰。
大牤牛手持钎刀在黑猪跟前比划。
黑猪还在嗷嗷叫。
他上去冲黑猪前胸一脚,黑猪估计被踢得岔了气,这下子钎刀再顶到它跟前它就没声了。
见此有老人冲钱进得意一笑。
钱进懵了。
敢情这钎刀的杀气是这么来的!
钎刀捅进喉管横拉,猪血喷在接盆里,盆里今早上落下的白霜顿时消散无影。
老牤牛用豁口瓷碗舀起头道血,泼在祠堂门槛的凹槽里,血水顺着青石纹路慢慢渗进了冻土。
杀了猪开始褪毛。
滚水浇上猪身的刹那,腥臊蒸汽裹着死皮味漫过晒场。
二十几个半大孩子挤作一团嘻嘻哈哈,对于血腥场面毫无惧色。
钱进被让到祠堂耳房烤火,抬头瞥见梁上悬着的麻绳网兜里有干瘪的肉丸。
盛金顺告诉他:“那都是上俺队里来偷东西的小偷,叫人抓住以后割下来的蛋子儿。”
钱进惊呆了:“啊?”
男人的蛋子儿?
这么彪悍的吗?
盛成功笑着说:“领导你别听我们队长瞎开玩笑,那里面是公猪的蛋子儿,憔猪时候小猪蛋子儿我们往往吃掉,大公猪的留下。”
留下干什么他没说,但既然挂在祠堂里,估计是有什么迷信说法。
这么来看钱进倒是对下马桥的老物件颇为期待。
相比刘家生产队,下马桥内部更传统,那么他们这里留下的老物件应该更多。
他这趟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
盛成功反锁了门,他点点头,盛金顺和盛德福合力将一个木头箱子搬上桌子:
“领导你看看,这里面东西怎么样?能换点什么?”
箱子盖打开,钱进打眼一看。
好家伙。
古币古字画,陶瓷紫砂,木艺木雕,酒具鼻烟壶,还有古拙的文房四宝。
东西很杂乱。
钱进打眼看到一张黑色钞票,很激动。
难道又是一张大黑十?
国内钞票这么大个头还是黑色的,他有印象的就是大黑十。
结果抽出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印象没错。
这不是国内钞票。
这钞票上中间印的是‘朝鲜银行券’……
他纳闷的说:“同志们,这还有外国钱呢?”
盛成功说道:“这是小鬼子侵占朝鲜时期发行发五块钱,解放前我们下马桥往他们高丽半岛运送过干鱼,收了几张这种钱。”
“我看报纸上说,现在不少外国人喜欢收藏各国殖民时期发型的钞票,你看看你要不要。”
钱进得看商城要不要。
他说道:“那我仔细鉴定一下它们的身份,各位领导你们能不能先出去给我关上门?这个不能受到打扰。”
如果是刘家生产队的东西,他直接先带回城里去。
他跟下马桥没合作过,所以只能现场鉴定。
盛成功点头说好,领着两人出门去。
钱进在里面反锁了门。
祠堂耳房只有前面一扇窗户,他把木头箱子搬到死角里,这样从窗户往里看,就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这里面画轴挺大,得有七八十公分的长度,所以要用到4号金箱子。
4号金箱子足够大,他可以将所有物品一起塞进去,但他没这么做,而是一样样观摩进行实物学习,先做个判断再塞进去。
他先把那张朝鲜五元放进去。
价值四元……
还没有本币的币值高!
他从大到小进行鉴定,首先是一卷画。
入手后他觉得不一般,画纸是丝绸材质。
他打开后一看,上面罗列着八匹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