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们手里捏着红蓝铅笔、拿着计算尺,一边在图上飞快比划着各种线路角度,一边对着步话机旁的士兵询问:
“要西山观测点,那里风向现在多少?风速有无变化?云底高度最新数据……快!不要报告区间,给我确切值!”
窝棚外,负责前沿气象观测的三个观测员正在紧张地操作着便携式无线电探空仪接收机。
一个青年握着那支带着长长导线的探空设备接收机,侧耳努力听着耳机里滋滋啦啦的信号杂音,眼睛则死死盯着天空中从正东方向缓慢推进过来的云层。
厚厚的云层阴暗发黑,如同大军压境。
钱进也看向这云层。
今年从没出现过这么密集的云层,可惜不能自动降雨,否则定然是全境大雨。
不知道多少农民同样在仰头看。
用不着人工降雨办公室往基层下通知,家家户户都知道把水桶水缸挪到屋檐下等待接水。
生产队里的水塘铺上了塑料布,当作了储水池。
这次的降雨太重要了。
窝棚里,挂着的温度计水银柱在顽强地下滑。
空气湿度计指针不安地抖动着。
观测员报数的声音带着越来越高的腔调:
“风向西北,风力三……不,四级!还在增强!”
“云底高度1600……1500……还在迅速降低!”
“相对湿度百分之七十三……七十八……破八十了!还在升!”
“云层内部结构趋于稳定!过冷水分布区探测到!”无线电探空组的声音透过步话机传来。
空气开始湿润起来。
潮湿炎热。
很不舒服。
专家点头,王连长立马挥挥手。
炮手们无声地迅速就位。
他们上身只穿着发黄的军绿背心,后背肌肉绷紧,汗水像小溪一样从肩胛骨中间流下,浸湿了松垮的黄绿色军裤裤腰。
装填手打开沉甸甸的弹药箱,从里面捧出金灿灿的37高炮炮弹。
那炮弹与常见的炮弹不同,弹头内装填的不是炸药,而是人工降雨的核心——碘化银复合增雨剂。
钱进也是第一次看到放炮和炮弹,他凑上去看了看,王连长指向弹体明显的黄色标识环和专用的“∞”符号:
“这是人工降雨弹,这是人工增雨弹,不过这次不用增雨弹。”
炮手们迅速而熟练地旋下弹尖的保护帽,露出了末端用于引爆的特殊传爆装置。
那是一个非致命性的微爆装置,只负责在特定高度将碘化银粉末均匀地撒播出去。
两人一组,快速将炮弹送入高炮的后膛滑槽。
金属与金属咬合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寂静得能听到心跳的阵地上格外清晰。
装填手嘶吼的口令响彻阵地:“三号炮位装填完毕!”
“一号炮位装填完毕!”
王连长举起望远镜,死死盯着云层的推进速度。
炮队镜里,天空那抹灰暗的云带在缓慢而坚定地覆盖头顶的晴空。
风从天上吹到地上。
风势很大。
“方位角,零度四十七!”王连长举起喇叭大喊道。
观测员飞速地转动高低和方向机手。
沉重的炮口发出细微的机械摩擦声,微微扬起后,如同蓄势待发的巨蟒。
“等角速度,零九!”
随着口令,炮管进一步调整着仰角。
窝棚里,专家接过步话机,对着所有点位重复说道:
“各点注意、各点注意,目标云层高度六千!目标云层高度六千!增雨剂必须在负六度温层完成播撒!”
“重复,六千!负六度温层!”
风越发猛烈。
炮位方向机在疾风中转动发出咔嗒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
随着天际间的灰色彻底覆盖了入目所及范围内最后一片亮色,云层深处隐隐滚动起沉闷的雷音。
钱进忍不住问道:“打雷了,这不会自动降雨吗?”
专家摇摇头:“这是自然积雨云内部放电,水汽密度足够可是冷锋太小,不会自动降雨的,肯定得进行人工降雨……”
听筒里传来北方观测位的信息。
专家凑在一起迅速计算,对外面的王连长使劲招手。
王连长得到信号顿时不再犹豫:
“开——炮!”
各炮位上的观测手立马下令:
“放!”
“放!”
“放——!!!”
各个炮位上的主炮手猛地踩下击发踏板。
轰——!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然撕裂沉闷的空气!
不是一声,而是数炮齐鸣!
那一瞬间,整个高岗似乎都在巨大的后坐力下微微震颤!
炮口喷射出橘红色耀眼的火光,瞬间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浓烈的发射药硝烟如同爆炸般腾起,猛烈翻卷,在短暂的视觉中遮蔽了炮体和天空。
滚烫的黄铜炮弹壳带着刺鼻的白烟,被凶猛地从炮膛抛出,在空中划出弧线后叮叮当当地砸落在黄土地上。
铜壳滚烫灼人,瞬间将地面的野草烤焦。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炮弹滑入炮膛,震耳欲聋的轰鸣节奏分明地轮番炸响。
轰轰轰!
炮口焰一直喷吐。
震波如同实质般撞击在人的胸膛。
浓烈的硝烟味迅速占了整个阵地每一个角落。
钱进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那巨大的炮击声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张大嘴巴喘着气,第一次经历炮轰,即使知道这大炮不是冲自己来的可是依然气血沸腾、伤魂摄魄。
难怪大炮被称为陆军之王。
这家伙确实威严十足。
惊雷声连连响起。
“成了!”专家们在窝棚里猛地一拍桌子,露出笑容,“催化剂播撒成功,正反馈形成!”
“快、快!地面各组,捕捉样本!”
更多的探空仪放出去。
无线电数据流如同滚开的水涌入接收机。
技术员紧盯着那台简陋的纸带记录仪,激动地吼:“负六度层冰晶密度在增长,很好,开始以指数级增长!指数级增长了!”
天空像是被这持续的炮火和自然的雷鸣所惊动。
翻滚的铅云越来越低,越来越沉,颜色从深灰变成了令人心悸的浓黑。
炮声渐渐稀疏下来。
王连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硝烟混合的污渍,对着步话机喊道:“暂停、暂停!各单位观测效果!”
轰鸣声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低沉压抑的静默。
只有风还在呜呜地吹过空旷的原野。
专家们从窝棚里走出来,阵地上的所有人,炮手、观测员、指挥员,大家都在抬头看天空的阴云。
“滴答。”
一颗冰凉的东西,猝不及防地砸在钱进高高昂起的面颊上,溅开一小点微弱的凉意。
他猛地一愣,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抹去,指尖立刻传来沁心的湿凉。
又是两滴,三滴……
如同密集的鼓点,水滴开始敲打干燥滚烫的黄土地,然后溅起一星星微不可察的尘土烟痕。
紧接着——噼噼啪啪!
如同无数细小的珍珠骤然倾泻而下!
雨点由疏变密,由缓变急,带着磅礴的气势,挟裹着初临大地的新鲜水汽,噼里啪啦地打在高炮冰冷的炮管上,打在场地上滚烫的炮弹壳上,打在一群抬着头的人脸上身上!
伴随着风声和下雨声,是阵地上山呼海啸般的吼叫声。
“下了!下雨了……”阵地上的炮手们最先吼了出来,钱进和专家们、工作人员们也开心的喊起来。
雨水开始成线,很快变成帷幕。
田野上远远传来欢呼声,但很快被雨声遮掩住了。
指挥部窝棚里,发报机急促地响起信号接收声音。
王连长手里的步话机也响了起来。
双方又各自忙活。
一会之后有专家冲钱进兴奋的喊:“钱指挥,好消息啊,大柳树哨实测单位时间内降雨量达到二十五毫米了,还在继续增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