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703节

  鸡是提前用花椒、大料、酱油和一点点糖腌过的,然后在土灶大铁锅里用柴火慢慢煨炖了很久,直到骨酥肉烂。

  虽然钱进不想吃鸡鸭鱼肉,但是这烧鸡是县府食堂招待客人的标准菜,常年配备。

  看到肥肥的烧鸡,满桌子的人咽口水。

  这些日子里农民日子难过,领导干部日子也不好过,大家伙都有些日子没见着这么纯粹的肉食了。

  尤其是中午还刚吃了一碗炖野菜。

  那玩意儿真是又难吃又不充饥,此时大家都饿了,肉香味弥漫开来,好几个人肚子开始咕咕叫。

  胖厨师挺得意:“怎么样?这烧鸡气派吧?各位领导我实不相瞒,最后收汁时,我特意多加了点酱油和冰糖,这也出来的汤汁最浓稠红亮,挂在这脱骨的鸡肉上,别提多美了。”

  领导们纷纷点头。

  这盘老汤烧鸡色泽油亮、香气扑鼻,确实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了。

  剩下一个菜是小葱拌豆腐。

  钟建新看到后笑了:“这个菜好,符合咱钱指挥的作风,他是一清二白啊。”

  众领导们纷纷点头。

  这是实话。

  钱进来到安果县后确实对得起两袖清风这句话,他一个劲往农村钻,不但不吃农民的口粮,还想方设法的从城里捣鼓粮食补贴给农民当口粮。

  这事早就在安果县里传开了,提起钱进来,老百姓都是一个反应。

  竖大拇指。

  汤是疙瘩汤。

  这场秋雨带来了几分清冷和萧瑟,正好适合喝个热乎的疙瘩汤驱寒。

  绿色的啤酒瓶一字摆开,一人一瓶酒,多出来的钱进亲自给送去了后厨:

  “一人一瓶啤酒是说好的规定,谁都不准多喝。”

  啤酒盖起开,丰富的泡沫冒出来。

  柳长贵让钱进说两句,钱进说:“我看出来了,同志们都饿了,那咱待会可说好了,谁也别客气、谁也别让菜,咱们自个儿吃自个儿的——开吃!”

  说着他率先冲一只老汤烧鸡下筷子。

  见此众人哄然大笑,喝了杯啤酒也冲这烧鸡使劲。

  这年头烧鸡好吃。

  没有肉食鸡,没有速成鸡,全是正儿八经的跑地鸡、小笨鸡。

  老汤大火煨出来的烧鸡,鸡皮软糯,鸡肉酥烂入味,连骨头都炖酥了,有些领导直接把鸡骨头嚼烂了咽下去。

  虽然钱进说自个儿吃自个儿的,但其他人不能真这么干。

  钟建新亲自给他舀了一碗疙瘩汤。

  这疙瘩汤里的面疙瘩是手揪的,老师傅手劲好,面疙瘩大小差不多,吃起来很筋道。

  汤上飘着切碎的葱花、几片碧绿的菠菜叶,当然少不了鸡蛋。

  漂亮的蛋花却还不是精髓,精髓是汤底。

  钱进喝了一口赞叹:“嗯,好喝,怎么还带着肉香味呢?里面加了白胡椒粉吧?嗯,味道对了。”

  “肯定多少有点肉味,因为它是用猪骨熬过的高汤。”有人笑着解释。

  钱进连连点头。

  这疙瘩汤咸鲜滚烫,秋雨霏霏的环境中喝上一口那是暖胃又舒坦。

  小葱拌豆腐没的说,简单清爽,配合烧鸡吃最是解腻。

  柳长贵招呼钱进吃饼夹鸡蛋酱:“我听说老陕人民爱吃肉夹馍,咱这虽然没有肉,但馍夹鸡蛋酱一样好吃,钱指挥你尝尝,这是咱安果县的特色!”

  钱进夹了鸡蛋酱,此时烤饼还热乎酥脆,咬一口外酥里软,咸香开胃,是主食也是下饭菜。

  先是一顿猛造,众人垫了垫肚。

  然后柳长贵端起啤酒杯示意:“钱指挥,咱单独进行吧?我先来。”

  “你爱说实话,我也爱说实话,跟你们市里头比,我们这县里条件简陋,没啥好东西,今晚一顿欢送宴……”

  “你要是说这个,我可不跟你喝了。”钱进摆手。

  柳长贵笑了起来,说道:“那我直接敬酒了,这第一杯,我们代表安果县指挥所全体同志敬你!”

  “感谢你带着我们,扛过了最难的日子!”

  钱进端起杯子,如今也颇为感慨:“时间如梭啊,同志们,还是那句话,我也谢谢大家!”

  “另外安果县能有今天,是大家伙一起拼出来的,我钱进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来,我干了!”

  大家纷纷举杯,搪瓷缸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众人争相给钱进倒酒夹菜。

  “钱指挥,尝尝这拌凉粉,是我们这食堂的绝活!”

  钱进尝了一口。

  凉粉滑爽,蔬菜脆嫩,料汁酸咸适口,蒜香浓郁,很是开胃爽口:

  “嗯,好吃!这凉菜做的好!”

  “这个烤面饼好吃,夹咸菜、来,夹咸菜试试,别看它没肉,但是香着呢。”又有人递过来一个剖开后夹着油亮咸菜丝的火烧。

  钱进摆手:“吃过一个了。”

  “那个是夹了鸡蛋酱嘛,这个夹的是咸菜丝,尝尝,不一样的滋味。”众人劝说。

  盛情难却,钱进只好接过来继续吃。

  咸菜夹馍也很好吃。

  主要是面粉经过烘烤,麦香味浓郁且单纯。

  这是石磨磨出来的面粉,香的很。

  至于咸菜丝炒得油润咸香,有酱味有辣味,越吃越好吃。

  “来块鸡!钱指挥,这鸡一炖就是一下午,烂乎!”

  “嗯,是,香、烂乎,好手艺,真是好手艺。”

  “吃点豆腐,我们县里的豆腐好吃,钱指挥你得多吃……”

  “嘿嘿,我爱吃豆腐……”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

  聊打井时的惊险,聊送水路遇到的各种麻烦,聊雨后看到庄稼返青时的狂喜……

  笑声、感慨声、碰杯声交织在一起。

  一桌子菜被哄抢一空,连一大盆热乎乎的疙瘩汤都被分食的干净。

  门窗开放,秋雨送凉风。

  可每个人都吃得额头冒汗,胃里暖烘烘的。

  一桌美食驱散了夜晚的凉意,也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钱进在宿舍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不想再去经历一遍离愁,就想悄无声息的走。

  结果越野车里没油,他还走不了。

  司机小孙无奈的解释:“有卡车出车的时候没油了,柳指挥从我车里抽走了存油。”

  钱进说道:“那等油库上班,赶紧加油咱出发上路。”

  这年头整个海滨市还没有加油站。

  私人没有汽车,车子都是集体或者单位所属,要加油是司机去政府设置的油库。

  安果县比较贫困落后,整个县城只有一家油库,这油库也挺霸道,是一栋二层楼改建而成,楼上储油、楼下加油,单日供应量受限。

  钱进没辙,还得去指挥所跟老战友们告别。

  结果到了指挥所,他愣住了。

  外头操场上是黑压压的人群。

  这场秋雨在昨晚停歇。

  雨后的清晨空气微凉,弥漫着一股农业化时代独特的清新气息。

  路边草木枝叶上还有水滴,这些人的裤腿袖口处湿漉漉的,显然是被水滴打湿的。

  “钱指挥……”马从力从人群里窜出来,饿虎扑食一样扑上来拽住他手臂,“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说走就走?你怎么不跟咱下马坡的哥们说一声?是不是嫌俺都是穷哥们?”

  钱进来到安果县后各种下乡,被全县农村跑了好几遍,自然能看出眼前全是熟面孔。

  不是公社领导就是生产队干部,也有一些当地大家族的族长族老。

  他拍拍马从力后背,无奈的说:“你们怎么知道这消息的?谁通知的?是不是柳指挥他们?”

  “别管谁通知的,钱指挥,您还真准备偷偷摸摸的走啊?”一个老汉上来握住他的手。

  老人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这是一辈子都在跟农田打交道的苦命人。

  他另一只手里拎着个小包袱,打开后里面还是包袱,一层层打开,最后十几个还带着温热的鸡蛋:

  “俺大柳树赵庄都是穷人,家里没啥好东西,俺儿媳妇攒了几个鸡蛋,你带上路当早饭吃。”

  “上次你去俺大柳树看水情,叫你吃饭你无论如何不肯留下,这次你不能再拒绝了……”

  “钱指挥,俺小李庄也有一点心意……”一个中年汉子挤上前,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柳条筐,里面同样有鸡蛋,还有金灿灿的鸡蛋饼。

  钱进大为感动,心里激情澎湃,眼睛便有些发红。

  他摆摆手又挨个上去握手:“不是,各位同志你们弄啥咧,我是回市里去述职,不是被发配边疆、刺配岭南——哦,这话说的不对,现在岭南还是好地方呢。”

  “总而言之我是去市里享福呢,你们来送我,我很高兴甚至还过意不去,你们要是带着东西来送我,那我就不高兴,甚至不想跟你们见面了!”

  “总而言之……”

  “哎呀没有值钱物件。”有公社干部叫道。

  其他人纷纷接腔:

  “就是,自家地里的苹果自家种的梨,钱指挥你不要就是看不起农民……”

  “俺大队没花钱买什么,是昨晚我跟俺大队的社员说了你要回城里当官去了,社员们无论如何叫我给你送点俺大队的枣,今年天旱,这枣子甜呢……”

  “钱指挥你带上,谁不知道市里不缺东西?可这都是俺这些庄户人一片心意,也不是都给你的,是给咱指挥部所有领导的,领导们辛苦啊……”

  “真是,我今年九十一了,我记事那会还是光绪皇帝管天下呢,九十来年不知道多少旱灾水灾的,没有哪次比得上今年过的好,闹旱灾了结果没渴死人就算了,甚至地里头庄稼都没渴死,你们当官的当的好啊……”

  钱进被围住,四面八方都是声音。

  他冲四面八方连连作揖,忍不住冲着四面八方泪洒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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