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4开始的淘金生涯 第5节

  刚解放的时候,北疆不通铁路。

  直到五二年,上圭到金城的铁路建成通车,历时十年,才又将金城到乌城的火车开通,算是结束了北疆不通火车的历史。

  但这段铁路的火车还处于蒸汽时代,是那种又破又慢的绿皮车。

  在周景明的记忆中,还得过上两三年,这种蒸汽机车才逐渐被烧油的内燃机车取代。

  开这种蒸汽火车的司机挺遭罪,得两人配合,一人开火车,另一人不停地往锅炉中加煤。

  驾驶室里的温度很高,煤尘四散,司机们一年四季都“黑”着脸。

  连带着坐人的车厢里也黑乎乎的,吃馒头的时候,都会啃着啃着,发现馒头表面上落了些黑灰。

  这样的车里,自然也不可能像后世那样有暖气,冬天要靠烧煤取暖。

  关键是,只有三十公里左右的时速,更是将这段漫长的旅程拉得更长了,一路走走停停,大概需要七八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乌城。

  周景明不是第一次乘坐这趟火车,上车之前就早有准备,他特意买了不少口感好,香味浓,而且价格低廉,保存期长的火烧馍,备了两个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另外还在旧书摊上挑着厚的小说买了两本。

  这些东西连带着衣物,又将那个帆布双肩包塞得鼓鼓囊囊。

  饿了啃两个火烧馍,渴了喝口水,困了还能将这帆布包抱在自己面前,脑袋往上面一放就能睡觉。

  一开始的时候,车厢里挤满了人,汗臭味、脚丫子味,还有人在里边抽着旱烟,再加上不少人带着鸡、鸭之类的动物……

  充斥在车厢里的复杂气味,总是让人在刚一进入车厢的时候,忍不住直皱眉,哪怕适应一两个小时,还总是有莫名的古怪气息钻进鼻腔。

  好在,周景明的座位临窗,往上拉开窗子,灌进来的新鲜空气能让人好受些。

  但到了晚上,又必须得关上,现在只是初春,晚上比较冷,而且,越往西北走越冷。

  偶尔去趟厕所或是到车厢接头处抽支烟,顺便活动活动身体,等回来的时候,坐位上肯定会有无座的人找机会去坐着。

  识趣的或是好说话的,见到周景明回来,简单打个招呼,就会将坐位让出来。

  也有装没看见耍无赖的,周景明自然没好脸色,三两句说了没反应或是耍横,直接动手将人从坐位上拉扯出来。

  还有一个,被周景明拉扯出来后,在一旁叽叽歪歪,跟周景明说:“哟呵,还挺横!把票拿出来看看,要是跟老子一样,也是站票,别怪老子跟你急!”

  周景明只是瞥了他一眼,摸出插在腰间用于防身的匕首,往面前的小桌上一拍,那人顿时老实了,灰溜溜地抽身钻进人群,也不知道去了哪一节车厢。

  这年头的火车,检查没那么严格,别说只是带把匕首,有枪证的话,带着枪上车的都有。

  漫长的旅程,拥挤的车厢,小小的座位成了车厢里最舒服的容身之地,分毫不能让,不然的话,遭罪的只会是自己,何况,有的人只会得寸进尺。

  所以,收起助人之心,保证自己舒坦,很重要。

  事实证明,亮过匕首的效果很好,之后,那座位哪怕周景明离开,也再没有人去坐那座位。

  两本小说,一本《边城》,一本《围城》,周景明发现自己不适合这样的书,看得有些费劲,于是走马观花,好在催眠效果很好,看上一阵,就让人开始昏昏欲睡。

  而睡眠,无疑是最好打发时间的方式。

  即使如此,他也只是花了三天时间,把两本书看完,似乎一回头,发现自己连完整的故事梗概都串联不起来,可见他看得有多糊涂。

  无聊了,就在车上跟人瞎聊,时间一久也没了话题。

  出了嘉峪关,越往西人烟越少,戈壁无边,沙漠无际,渐渐地,能看到绵延不绝的山脉躺在天际,到处一片广袤苍凉的景色。

  好在,车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但越是这样,周景明心里越是警惕,到了现在,剩下在车里边的人,有不少应该就是到北疆淘金的了。

  北疆自古就是充军发配的场所,一般人不会愿意来这鬼地方淘金。

  愿意来的,大多也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盲流、刑满释放的人员,或者压根儿就是逃犯。

  这些人大多光棍一条,无牵无挂,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无所顾忌,阴险的手段、狠辣的心性,反而在北疆这样的地方能混得很开。

  干了数年地质勘探,周景明就知道有几个本钱不小的金老板,都是在劳教农场走过一遭的人。

  包括上辈子的周景明,也是一样。

  他认识的淘金客中,在各地劳教农场呆过的,占到半数。

  这也是周景明不想从老家带人来的原因。

  他们的淳朴和那点田间地头、邻里之间的小算计,在这里不够看,而且很致命。

  没有别的事情做,身边也空了人,周景明将自己的小笔记本拿了出来,又取出一支钢笔,开始翻看日记内容。

  时隔四十年,说实在的,日记本里的内容,他已经非常模糊了。

  主要是,上辈子笔记本丢失,五年后走出劳教农场来到北疆,他曾尝试着凭记忆去寻几个印象比较深刻的有金苗的地方,发现那些金窝子,要么已经被人淘过的,要么是被人先占了。

  数万计的淘金客在阿勒泰地区到处搜寻,那些有金苗的地方,再隐秘也藏不了多长时间,总会被人找到,或是碰运气碰到。

  精明的人的不少,时间久了,淘金客自己实战总结的那一套淘金法子,不比地质队勘探队员的技术差。

  事实上,这年头的地质队进山勘探,所用的工具也非常简单:锤子、罗盘、放大镜。

  可不像后世,配备数码摄像机、数码相机、录音笔、手持GPS、掌上电脑、卫星遥感解译、数字图像处理等高科技装备,实现了在空中、地表和地下一体化透视金矿的突破。

  现在这年头,地质队靠的就是凭借罗盘辅助定位,判断地势走向,为绘图提供依据,靠着锤子一路敲敲打打,用放大镜翻翻找找。

  也跟一般淘金客进山找金苗没多少区别,都是根据所掌握的经验进行判断尝试,碰运气的成分不小。

  也正是找到金苗的几率很小,笔记本里记录的那些有金苗而且品位不错的地方,对于淘金客来说,就显得更有价值了。

  上辈子在劳教农场的那五年耽搁了,那笔记本上的内容对当时的周景明来说,已经没什么作用,他也就不再去想,而是完全凭借自己的勘探经验找金苗。

  也正是因此,脑子开始选择性遗忘那些不重要或是没什么用的信息,以至于现在翻开日记本,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

  周景明只能根据日记内容逐句逐句地去读,以此为引,去努力唤回那些遗失的记忆,回想当时的情形,去辨认,去猜测。

  倒也渐渐地找出不少潜藏的信息来。

  于是,日记本字里行间,渐渐地多了些波浪线、圈圈、勾叉、问号、重点等符号,还有些地方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进行批注。

  本就字迹潦草的日记本乱上加乱,弄得像是胡乱的涂鸦,没点耐性,怕是连看都看不下去。

  也正因为那些符号和批注,让这本日记的价值开始凸显,成了周景明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但这一趟,周景明不打算将这日记本带进山里。

  还不到用它的时候。

第8章 急刹

  淘金这活计,一两个人也能干,但是效率非常低,关键是不稳妥。

  通常情况下,淘金客进山之前,大多结合在一起,组队淘金。

  周景明知道,自己单独一人,寻着日记本上记录的地点去淘金,若是被那些大大小小的队伍盯上,要么是金窝子被强占,要么就是白辛苦一场,淘到的金砂成了别人的囊中物,甚至把自己也赔进去。

  淘金的江湖里,有的是疯狂。

  一个人的力量在那些甚至两三百里看不见一处人烟的深山老林、河沟谷地里,实在太微弱。

  哪怕周景明有着上辈子的经验,也不好使。

  毕竟,上辈子,从1984到1989的五年时间,他在劳教农场,而不是在阿勒泰。

  这五年时间里,北疆深山河沟里上演的一切,周景明也只是在后来,听过只言片语,但那只言片语往往都有一条条人命交织。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他不甚了解的时段入场,那是因为,这是淘金江湖最自由的时段,也是最有机会的时段。

  到了八九年,已经进入国内淘金这一行当最后的疯狂,而后的九零年,这一行当开始大力整顿,虽然也有人还在四处淘金,但终究是被撵得鸡飞狗跳的小打小闹。

  到了那时候,继续在阿勒泰淘金讨饭吃的金农,已经大部分归属各个金老板手底下,拿工资吃饭,没多少意思了。

  周景明只是想抓紧这个时段,盘下足够厚实的家底,到时候,是回家安享生活,是在阿勒泰金老板中占一席之地,还是转战国外,怎么都好办。

  而要达成这一切的前提,就得淘到够分量的第一笔金,用于支撑后续的发展。

  仅凭他现在手里边那点钱,远远不够。

  在家里边的那些日子,看似每天在江面上摆渡,周景明心里可是一直都在盘算自己该怎么走这条路。

  眼下,加入别人的团队,成了必然。

  这一遭,淘到足够分量的金子,并带出去换成钱,就算成功。

  可那些小团队,本就是临时结合,鱼龙混杂,共同抱团取暖的同时,也不乏团队内部的尔虞我诈。

  所以,这个笔记本还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团队里。

  等有了自己主导的队伍,那才是它显现价值的时候。

  周景明原本想着把它留在家里,可思来想去,放在家也不稳妥,就那老旧的宅子里,楼板上简直是老鼠竞技的赛场,什么时候被老鼠撕去做窝都不知道。

  被家人翻找出来也不合适,里边记录的一些东西,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也想过,寻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但在哪儿藏不是藏,藏在阿勒泰也是一样,必要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用一用,而且,里边的不少信息,也得进一步印证才能确定。

  所以,周景明还是将它带了出来。

  第七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火车终于抵达乌城火车站。

  周景明提着火烧馍吃完、水喝光后轻了不少的帆布背包下车,在站台上活动了一下自己浮肿得有些不听使唤的双腿,缓步走出车站。

  第一件事儿就是在车站旁的小卖部里,买了几包莫合烟塞帆布包里,只在裤兜里装了一包。

  到了这种地方,必须得说普通话,即便人家知道你是内地来的,也得装成一副老江湖的样子。

  内地带来的香烟也不能再拿出来,得改抽本地烟厂生产的烟。

  因为淘金客和当地人都吸这两种烟。

  如果抽外地烟,一眼就能看出是新来的,铁定受欺负。

  背上双肩包后,他熟练地掏出兜里的莫合烟,从里面取出一张二指宽,两寸多长的烟纸,卷上一小撮烟粒,舌头一舔,用口水封住烟纸,点着便抽起来。

  莫合烟由黄花烟草的茎叶碾碎后掺合、晾晒而成,外观呈颗粒状,是一种比较粗糙的烟草制品,烟劲比较大,在乌城乃至北疆,深受当地人的喜爱。

  好歹在乌城工作过五年,他熟悉这边的生活,也了解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言行举止,很容易转变。

  甚至,他还会一些本地的方言,交流起来也方便。

  就在车站附近的小馆子里,周景明点了份大盘鸡和馕包肉,好好地吃了顿热乎饭,稍作休整后,买了些卡特力玛馕,找馆子老板要了两壶水,重新将背包塞满。

  馕,源于波斯语,意为面包,是本地民间的传统主食。

  在这边,馕有着“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馕”的美誉,历史上伽师人就以打馕谋生而著称。

  最大的馕叫艾漫克,中间薄,边缘厚,中央有花纹,直径能有四五十公分,被称为馕中之王。

  最小的馕叫托喀西,只有一公分厚,做工最精细。

  还有一种直径十公分,厚有五六公分,中间有个洞的格吉德馕。

  而周景明买的卡特力玛馕,又叫千层馕,不仅味道好,而且长时间保存不会变质,是理想的方便食物。

  不到西北,不知疆域版图大,就阿勒泰一个地区,面积就比有的省还大。

  周景明的目的地,是阿勒泰地区东南部的一个小县城——阿勒坦。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耽搁。

  主要是,乌城毕竟是他工作了数年的地方,不想在这里遇见熟人,少些麻烦。

  他背上背包,径直赶往长途汽车站,见所要乘坐的车子已经快要满员,他也就不再多作逗留,找售票员买了车票,钻进车里,坐到最后排的空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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