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伦顿时呼吸都急促起来,想要知道后面的内容。
林浩然继续说道:“我只要汇沣银行的一个‘空壳’,只要那块百年老店的招牌,还有依附在这招牌上唯一有点用的东西——香江的发钞权!
除此之外,汇沣银行在香江的所有资产、负债、客户、业务,包括你提到的那两百多亿港元的市场份额,以及所有海外市场,像那个远在美国的海丰银行……
我统统不要,你们渣打银行可以全部带走!至于这个只剩空壳名头和一张发钞牌照的‘汇沣’?”
他笑着伸出食指:“我愿意额外花一亿港元买下它!”
“一亿?”泰伦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巨大的羞辱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为了这次谈判,调动了整个团队,分析了无数数据,预演了各种可能,准备了一套又一套看似周密的说辞和底线方案。
可在林浩然这近乎蛮横、直指核心的三板斧面前,他所有的准备都成了可笑的废纸!
对方根本不屑于和他玩那些商业谈判的弯弯绕绕,直接掀桌,摊牌!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何善恒在一旁,也被林浩然这近乎“刮骨疗毒”的狠辣条件震住了,但他眼底深处却隐隐透出一丝了然和钦佩。
这才是商界霸主的风格,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不留任何拖泥带水的麻烦!
泰伦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想据理力争,想强调汇沣的品牌价值、海丰的潜力……
但林浩然那句“你们渣打都不要的麻烦,我凭什么要?”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回荡,把他所有的理由都堵得死死的。
是啊,卖家都拼命想甩掉的货,凭什么让买家当宝贝?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前途的恐惧几乎将他击垮。
三十亿赔偿?
或者……接受这近乎羞辱性的“空壳”交易?
无论哪一条,都是他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泰伦额头的冷汗汇聚成珠,滚落下来,砸在昂贵的地毯上。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握紧而发白,微微颤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泰伦压垮时,林浩然似乎微微向后靠回了椅背,那股逼人的锋芒稍稍收敛了一丝,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
这个细微的变化,像溺水者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根稻草。
泰伦的心脏猛地一跳!
绝望的冰层裂开一道缝隙!
对方的态度……
似乎并非完全不留余地?
刚才那三个选择是最后通牒,但此刻这片刻的停顿,是不是意味着还有谈的空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屈辱感。
泰伦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和急促:“林先生!我,我理解您的顾虑!非常理解!
汇沣银行目前的确面临一些挑战,但‘一分不值’、‘空壳’这评价是否过于,过于严苛了?
不可否认,我们确实也是想要抛售汇沣银行,但汇沣银行绝对不是您所说的一文不值,它依然还是一家非常有潜力的银行。
只是我们渣打银行的情况林先生应该也知道,几个月前我们为了收购汇沣银行,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导致整个渣打银行都陷入……”
他顿住了,似乎觉得“资金困境”这个词太过示弱,临时改口道:“都处于一个需要审慎调整的阶段。
我们并非不看好汇沣的长期价值,而是从全球战略布局的角度,需要优化资产结构。”
林浩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这却让泰伦感到很大的压力。
他不敢再看林浩然的眼睛,目光急切地投向旁边一直沉默的何善恒,仿佛想从这位恒声创始人身上找到一丝认同:“何老先生,您是香江银行界的泰斗!
您最清楚,汇沣银行百年积累的信誉、遍布海外尤其是南洋、中东的分行网络,这些无形资产的价值,绝非股市那点波动可以衡量!
海丰银行在美国的根基,更是恒声集团未来进入北美市场的绝佳跳板!这些,这些难道一亿港元就能买断吗?”
他转回头,带着近乎哀求的诚恳看向林浩然:“林先生!我们渣打银行绝对有诚意解决此事,绝非只想甩包袱!
我们承认,短期内解决发钞权批文到您的私有银行名下,存在现实的监管阻力,总督府那边……唉!但合约精神我们牢记于心!
三十亿赔偿,对双方都是巨大的损失,是双输!而您提出的‘空壳’方案,这几乎等于彻底肢解了汇沣银行,让它名存实亡,这实在有违商业伦理,也绝非渣打董事会能够接受的底线啊!”
泰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悲壮:“林先生,能否再给我们一个机会?一个真正体现双方诚意、寻求共赢的机会?
价格,我们愿意谈!条件,我们也可以再商量!只要保留汇沣银行作为一个实体银行的完整性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
他几乎是豁出去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林浩然刚才那一瞬间的“松动”,必须死死抓住!
林浩然惊讶地看了眼泰伦,眼前这位职业经理人,和他以前接触的职业经理人,完全不一样啊!
这种情况,还能伸能屈。
少见,确实少见。
要是其他职业经理人,比如汇沣银行的前任大班沈弼,又或者是怡和洋行的前任大班扭壁坚,听到林浩然翻脸的时候,对方早已经摔门而出了。
林浩然没有立刻回答。
他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杯沿袅袅升起的水汽上。
仿佛在透过那缭绕的雾气,审视着泰伦话语里每一分真伪,权衡着每一个字的重量。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泰伦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以及墙上古典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清晰到刺耳的“滴答”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何善恒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并没有插话。
但微微倾身的姿态,表明他也在等待着老板的最终决断。
良久,就在泰伦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那根名为希望的稻草即将断裂时,林浩然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掌控全局的漠然。
“泰伦先生,你口口声声说汇沣银行还有两百多亿的市场份额,说这些重要客户起码值二十亿港元。”
林浩然看着泰伦这副模样,心中冷笑,却也不再穷追猛打。
谈判的艺术在于张弛有度,既然已经彻底击溃了对方的心理防线,就该适时给出“出路”。
“泰伦先生,“林浩然的语气稍稍缓和,但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争论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三个选择,是最终方案,不过,看在泰伦先生你晚上亲自跑这一趟,还算有点‘诚意’的份上,关于第三个选择,我可以再让一步。”
泰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林浩然的嘴唇上。
“一亿港元,买一个纯粹的空壳和发钞权,你们觉得羞辱,难以接受,我理解。”林浩然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么,我可以出价,十亿港元。”
十亿!
泰伦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虽然比起最初的五十亿天差地远,甚至远低于渣打内部设定的最低底线,但比起那一亿的羞辱性报价,这已经是天壤之别!
希望的曙光似乎瞬间明亮了许多!
但林浩然接下来的话,立刻将他的激动浇灭了大半。
“但这十亿港元,包括它的品牌、发钞权、现有的分行网络架构、海外市场以及所有个人客户储蓄业务。”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泰伦:“至于那些你口中‘价值连城’的企业客户,比如‘实力雄厚’的佳宁集团,以及其他所有与汇沣银行有资金业务、贷款、授信等深度合作的企业客户……”
林浩然的声音斩钉截铁,不留任何转圜余地:“全部剥离!一个不留!连同它们与汇沣银行签订的所有贷款合同、债权债务关系,统统给我转移到你们渣打银行名下!
从此以后,这些企业,与我收购后的汇沣银行,再无半点瓜葛,而这些企业欠汇沣银行的钱,便与汇沣欠渣打的欠款进行抵消!”
泰伦的脑子嗡嗡作响。
剥离所有企业客户?
这几乎等于抽走了汇沣银行在香江商业信贷市场的大半条命脉!
还有这样的好事?
对方为什么不要这些大客户?
要不是为了让汇沣银行显得有价值,他们渣打银行早就自己把这些客户都转移过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主动不要这些汇沣银行如今最关键的客户。
虽然此前众多英资企业都转移到了渣打银行那边去,可继续与汇沣银行合作的企业,其实也有不少。
特别是佳宁集团等与汇沣银行有重度合作的企业,根本难以更换合作公司。
比如,现在的汇沣银行剩余的重要客户中,便包括十几家实力还算不错的房地产企业。
他心中瞬间闪过狂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覆盖。
这可是实打实地给恒声集团增加市场份额的好机会啊!
林浩然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怎么可能做亏本买卖?
他主动放弃这些看似优质的资产,背后必然有更深的图谋。
“林先生……您这是……”泰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您确定?包括佳宁集团在内的所有企业客户和关联债务,您都不要?”
“怎么?”林浩然眉毛一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泰伦先生是觉得,我把这些‘优质资产’留给你们渣打,让你们去处理,反而让你们为难了?”
“不!不是!”泰伦连忙否认,生怕林浩然反悔,“只是……只是这条件……”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条件对渣打而言,简直是峰回路转!
虽然十亿港元远低于预期,但能甩掉海丰银行那个无底洞,还能保留大部分企业客户,最重要的是保住了渣打的面子和与总督府的关系!
发钞权虽然丢了,但汇沣的实体基本盘算是勉强保住了……
不对,是甩掉了一大半!
“林先生,您的意思是,十亿港元,收购汇沣银行的品牌、发钞权、分行网络架构、海外市场以及……所有个人储蓄业务?而将所有企业客户及关联债务剥离给我们?”
泰伦需要再次确认,这好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晕眩。
“没错。”林浩然语气淡然,“个人储蓄业务,是银行最稳定的资金来源,也是信誉的根基,我要的就是这个‘干净’的根基和那张牌照。
至于那些与地产、资本捆绑过深的企业客户,就算一起跟随汇沣银行过来,可与恒声集团不熟,未来他们也会跑掉,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些企业客户都让给你们。”
他自然不会说实话。
如今香江的地产危机尚未真正爆发,而汇沣银行现有的这些地产客户,显然就是个定时炸弹。
已知的佳宁集团肯定会暴雷。
至于其它地产公司,陷入资金链断裂危机的肯定也不少。
将它们推给渣打银行,渣打银行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殊不知是接了个烫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