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说得对,往事已矣,来者可追,这笔资金,李某必会善用,不负林生雪中送炭之情。”
这番表态,与之前被迫屈服的姿态截然不同,带上了主动靠拢、寻求“合作共赢”的意味。
林浩然眼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欣赏。
李加诚不愧是枭雄人物,调整心态、重新定位的速度快得惊人。
能从极度挫败中迅速找到新的心理支点和行动策略,这份韧性和现实感,确实非比寻常。
这样的人,用好了,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刀。
“李生能如此想,再好不过。”林浩然顺势接话,语气也更加和煦,“我始终认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独占,而在于整合与引领。
长实有底蕴,李生有能力,恒声有资金和平台,双方精诚合作,优势互补,不仅能共度时艰,更能在未来的香江乃至更广阔的市场,开创一番新的事业。”
他微微一笑,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我相信李生的能力,具体合作细节,何老那边我一会便会给他打电话,李生,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明早直接带律师过去恒声集团总部即可,我会与何老说清楚的!
时候不早,李生早些回去准备吧。”
李加诚不再多言,将那份带有“耻辱性”的文件仔细收好,放入随身的公文包中。
他再次向林浩然微微欠身,这一次,姿态更低,却也更显决绝,既然已别无选择,那便只能向前。
“告辞,林生。”
“慢走,李生。”
管家早已候在门外,无声地引着李加诚下楼。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渐渐远去。
直到汽车引擎声彻底消失在夜幕中,林浩然才收回望向门口的目光。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何善恒的移动电话号码:“何老,是我,李加诚刚走,协议签了,条款没有变动。”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近乎凝滞的沉默。
即使隔着听筒,林浩然也能想象出何善恒脸上此刻必定布满惊愕,甚至可能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浩然,你是说李加诚他,他同意了?所有条款?包括个人无限担保,和‘长江’品牌质押?”何善恒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音。
他处理过无数复杂的商业谈判和融资协议,深知那些条款对于李加诚这样白手起家、视声誉为生命的传统华商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商业风险,更是对其毕生奋斗成果和精神象征的彻底剥夺与践踏。
在他原本的预估中,李加诚即便走投无路,也至少会拼死反抗,尤其是品牌质押和公开致谢这两条,大概率会成为谈判的拉锯点。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套稍作让步的备选方案。
却没想到……
“一字未改。”林浩然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签了。”
何善恒再次沉默了,这次是消化这惊人的事实。书房里只能听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浩然,这李加诚他竟然能忍下这份屈辱?这,这可真是……”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是“能屈能伸”?
还是“彻底认栽”?
抑或是“被逼到了绝境,连最后一丝骄傲都放弃了”?
林浩然能理解何善恒的震惊。
何善恒是老派银行家出身,讲究体面、规矩和一定程度的“绅士风度”,即使商业斗争,也往往留有余地。
像这样近乎“赶尽杀绝”、“诛心夺志”的条款,确实超出了他平常的处事框架。
“何叔叔,这不是忍不忍的问题,是生与死的选择。
当一个人,一个家族,毕生的心血和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悬于一线,而唯一的救命稻草又攥在别人手里,且这根稻草还明确告诉你‘不按我的方式来,你就死’的时候,所谓的尊严、骄傲、品牌等等,都变得虚幻了。
活下去,保住最根本的东西,才是唯一真实的诉求。
李加诚是枭雄,枭雄最懂得权衡利弊,也最懂得在什么时候该放下身段。”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我给了他最大的希望,继续掌管长实、甚至可能在地产寒冬中有所作为的希望。
尽管这希望带着枷锁,但总比彻底的绝望要好,他抓住了这根带刺的稻草,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别无选择。”
何善恒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终于平复了心绪。
“浩然,你目光如炬,对人心的把握,我是真的叹服了。”他的语气充满了感慨,“只是如此一来,李加诚心中恐怕已埋下极深的怨怼与不甘。
我们后续的监管和合作,恐怕要格外小心。”
“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协议签了,枷锁套上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李加诚此刻的顺从,或许有几分真心想借力求生,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时度势的暂时蛰伏。
一旦让他缓过气来,或者觉得有了机会,难保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所以,我们的监管必须落到实处,钉死每一个环节。
首批资金拨付后,要立刻跟进,确保流向透明,项目可控,他提出的任何收购或合作意向,评估必须加倍严格,条件必须按最有利于我们的来谈。”
“嗯,我明白了,此事我会把握好的!”何善恒回答道。
“何叔叔,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林浩然笑道。
“好,你也早些休息。”何善恒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干练,但那份震撼后的余波,依旧在语调里留下了些许痕迹。
挂断电话,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落地钟的指针,正悄然滑向晚上十点。
林浩然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户。
微凉的夜风带着维港特有的咸湿气息涌入,吹散了书房内浓郁的茶香味,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明。
远处,中环、九龙半岛的摩天楼群依旧有点点灯光未熄,如同蛰伏巨兽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座城市的命运转折。
他知道,今夜无眠的,绝不止他一人。
李加诚此刻在做什么?
是独自在书房里对着那份协议发呆,悔恨交织?
还是已经强打起精神,开始筹划如何利用那二十亿,如何在夹缝中为长实、也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与转机?
渣打的新任大班、总督府里的那位即将卸任的总督、还有其他地产巨头,他们是否已经收到了风声?
又会作何反应?
是嗤笑李加诚的“屈膝”,还是惊惧于他林浩然如此狠辣果决的手段?
这一切,都将在明天的太阳升起后,逐渐显露端倪。
林浩然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这种一切尽在掌控,却又充满未知变数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与挑战。
这时候,郭晓涵穿着睡衣走了进来。
李加诚在的时候,她并没有出来,而是留在了卧室里看书。
“还在忙?”郭晓涵走到林浩然身后,将一件薄外套轻轻披在他肩上。
她留意到他只穿着衬衫站在窗边,夜风已带着冷意。
“没事了,解决了!”林浩然回过头来,握了握她的双手,笑道。
“李先生是过来谈合作的?”郭晓涵好奇地问道。
“嗯,差不多吧,确实是谈合作,很晚了,咱们去休息吧,你明天要去香山一趟吧?”林浩然反问道。
“嗯,香山那边一个村子在10月份的时候受台风的影响,吹垮了大半个村庄的房屋,上个月我代表浩然慈善基金会去了一趟,承诺给这些穷苦村民们捐赠房屋,月尾的时候已经开始动工了,明天准备再过去考察一下。”郭晓涵乖巧地说道。
林浩然闻言,眼中流露出赞许与温情。
郭晓涵成为他的未婚妻之后,并未安心只做豪门阔太,而是积极投身慈善,利用自身影响力回馈社会,尤其是关注底层民生。
这既是她善良本性的体现,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他、为整个林氏家族积累了宝贵的社会声誉与民间根基。
在香江这个即将迎来剧变的敏感时刻,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善举,其价值有时甚至超过一笔精明的商业投资。
“辛苦了,那边条件艰苦,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林浩然轻轻揽住她的肩,语气里带着关切,“需要基金会增加预算或者协调当地关系,随时跟我说。”
“放心吧,基金会团队很专业,当地政府也很配合。”郭晓涵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丈夫难得的温存时刻,“倒是你,香江地产突然遭遇这种大变,真的没事吗?
我看你眉头一直没松开。”
“自然是没事,有事也是好事!”林浩然哈哈笑道。
郭晓涵见状,便放心下来。
转眼间,时间过去一晚上。
一大早,郭晓涵便离开了施勋道别墅,前往中环码头,乘坐那艘水翼船前往香山。
有这艘水翼船,来往粤省各地,确实轻松很多。
而林浩然则是吃完早餐,便去了康乐大厦。
今天,已经是12月30号了。
也就是说,再过一天,便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公历新年即将到来。
但香江的商界,显然没有多少心思去迎接新年。
空气中弥漫的,是比维港冬日海雾更加浓重的不安与躁动。
福布斯的这个报道,确实牛逼。
凭他们一己之力,便将香江地产搅得天翻地覆,甚至撬动了整个香江的经济神经。
不亏是世界级财经杂志。
只是,他们自以为能用这招让林浩然的资产严重缩水,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不仅仅没能让林浩然伤半根毫毛,甚至算得上是给林浩然带来了帮助。
林浩然站在康乐大厦顶层的落地窗前,嘴角噙着一丝冷峭的笑意。
福布斯以为自己是在狙击他这个“华资新贵”,以报复他抢先发布“富豪榜”这个仇。
却不知他们点燃的这场大火,烧掉的只会是那些本就根基不稳、盲目扩张的对手。
而他这座早已用现金和理性铸就的堡垒,不仅毫发无伤,反而能从容地从废墟中捡起最值钱的“战利品”。
李加诚的长实,不过是第一个被这场大火逼到墙角、不得不向他“投降”的重量级猎物。
而更多的猎物,正在恐慌中迷失方向,露出致命的破绽。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刚刚送来的机密文件。
这是银河证券和置地集团联合提交的“第一阶段潜在收购目标综合评估报告”。
上面罗列了12家大中小型地产公司,每一家都拥有位置极佳的土地储备或核心地段物业,比如中环、湾仔、尖沙咀等。
但此刻,这些都因为高负债和现金流断裂而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