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美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叹了口气说道：“李德，你能回联勤局我很高兴，但咱们的任务是把断联的公司小队找到——”
一向不怎么喜欢打断别人发言的李德破天荒没让百灵鸟的话说完。
“我是在问你，荒坂真的掌握了我们的技术？所有的？也就是说那个能够击败你的家伙现在是荒坂的重要成员。”
宋昭美：“李德…”
李德却仍旧固执地继续说道：“这是目前的困境，难道缩着脖子不去看就能避免吗？所幸你没出事，军用科技，新美国的技术全在你身上指望着。”
宋昭美没想到，阔别已久的会谈不仅伤人，还有那些放不下的芥蒂。
年轻的黑客心中那愧疚的情绪终于化为了伤人的利剑。
“想问我怎么没死在那家伙手里，吊着半条命，还能为新美国效力是么？”
李德没料到话题会变成这样。
他想看到的是，小宋能在现在的基础上告诉他，没有他的照顾，自己这位徒弟其实过得不顺利——有的时候误会化解并非想得那么难，李德就像是父亲一样在联勤局的设施内把她带大——
这些话题也不是他愿意面对的。
李德一向如此，对自己苛刻，对自己人却又大方过分。
百灵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奉献型人格。
“小宋，你我都知道几年前那事怪不了你。”
李德答应进联勤局可不是因为这点可怜的情感连接，而是迈尔斯懂得如何驱使他。
“OK…不说这个。”
李德摆摆手，示意话题到这儿就可以了。
百灵鸟的声音突然听起来病恹恹的，“李德，我真怕我有一天忘了你，又怕哪天还记得你。”
李德抿着嘴，一向沉稳的联勤局老特工因为这句话，那些在统一战争不好的记忆翻涌而来。
皱着眉的大汉问道：“小宋，记忆缺失更严重了吗？”
“不…”
躺在黑客椅子上的宋昭美双眼无神，李德看不见这副光景，可是要有外人在场，会很难分辨“所谓”的黑客椅是什么样。
首先，它就像是大型的囚笼，然而构成笼子的可不是抗逆性非常强的金属，那是一根根有胳膊粗的散热装置，上半身保持着依稀可见新美国黑墙义体的宋昭美下半身全部是密密麻麻的管线，那些线路的最终目的地也只有一个——
大脑。
占地一千平方米的厂房内，站在门口很难看出来这台机器的中间是一颗人类的脑袋。
“我已经不是我了，有的时候——李德，我会做一个梦，梦里我晃着双腿坐在狗镇的天台上吹风，我自己手心的温度暖暖的，身体也很软…为什么一切都变成了这样？”
察觉到宋昭美语气越来越不对劲，李德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小宋？！”
宋昭美沉默了半晌，压抑住想要哭出声的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李德，我没有身体了，我躺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线路中甚至透着缝隙都看不到星星——我不想恨别人，他也想活着，我只是输了。”
“但我好想你，真的。”
李德的手死死捏住方向盘，良久咬着牙低声道：“迈尔斯再三保证你的身体，华盛顿的天才们能够维持…只是要记忆为代价。”
然而宋昭美的回答出人意料。
“不，李德，是我叛国在先，迈尔斯能把我的命留下已经…算是宽恕了。”
李德看着这座城市的光景，不知为何，他明白了鸟儿最重要且一生追逐的东西是什么了。
自由。
那头的百灵鸟突然发出吸鼻子的声音，“好了李德，你应该已经到圣多明戈了对么？”
李德暂时把心里的想法压住了。
借着这次机会，他得离开这里，想办法去华盛顿看看小宋——他不懂技术也帮不到什么，但迈尔斯肯定能做些什么，她一向善于调动资源。
“Okok…我们都冷静一点；没想到你能看到我，通过什么？”
李德手微微摆了摆，也表示现在这个节骨眼情绪至关重要。
他伸头看了看街道两旁的那些城市公用设施的摄像头，估计百灵鸟已经进入了夜之城的公共网域。
话题收住的百灵鸟赶忙把之前的话题续上。
“首先，不管迈尔斯跟你怎么说的，但我得到的目标只有两个：找到小队，捞出那个荒坂叛逃的高层；军科那边说这个年轻人是个聪明人，之前是夜之城‘换脸计划’中唯一从荒坂清扫中逃出来的特工。”
“我发现在圣多明戈和沃森区有两个信号，是匿名用户上传在流量里的，看起来像是家庭用户中的小孩用了大人的电脑上传了两段砰砰砰的敲打声。”
李德的义眼内浮现出声纹波浪。
两段类似于摩擦和轻轻敲击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在耳朵里连续响起。
“我觉着这是军科小队的信号。”
李德从不怀疑百灵鸟的业务水准，但他得知道为什么。
“这两段声纹在公共网域内的流量中压根不起眼，关键是在于这个用户的怪异行为——玩过社交媒体么？”
李德摇头。
社交媒体…他只知道联勤局喜欢在一些加密的BBS地址里逮捕威胁新美国家安全的黑客，那个算不算社交媒体？
百灵鸟说起自己擅长的专业事务心情貌似好了很多。
“也算吧，反正这两个神秘用户，隔30分钟上传一次这个声纹，地址在沃森和圣多明戈不规律改变，而且有意思的是，这是军用科技三十年前淘汰的一款微型植入通讯器，看样子被人改造了一下可以连接在PC或脑机上，完成实时上传。”
复杂，专业，李德听了个大概。
“内容呢？”
抓信息关键节点是特工的基本素养。
百灵鸟轻笑一声，“说起这个，先看这些地址，我把代表这些地址的一切信息都做了分类…”
李德点头。
“嗯哼…”
百灵鸟：“然后我分别得到了两个这种东西。”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方形组合的数字字母排列，李德皱眉，“数字矩阵，还是网监的基本逻辑。”
“不错，李德，看样子没少回忆哈？”
“别贫嘴了。”
百灵鸟解密这两组数据的速度不要太快，是两串依旧混乱无序的数字，只不过是纯数字。
“接下来就是密码学，联勤局的老课程了。”
“就像AI游荡在赛博网络空间的时候，我们用插卡孔的密码片一样老旧。”
李德的义眼内浮现出两句话。
【国王在沃森的佛像为他献上王冠，使其在马车上驻足】。
【国王在圣多明戈的雷电中重生】。
关键字，强大的信息检索，黑墙都可以办得到。
“唔…我搜索了沃森、佛像、王冠、马车…”
百灵鸟找到了佛像，好像是夜之城的那群和尚立起来的。
李德看着360度环绕拍摄的图片，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下手，王冠呢？马车呢？
百灵鸟此时说道：“佛像附近太空旷了，而且大部分都是公司登记的地产，荒坂在这个区域渗透严重，我更倾向于——”
“喏！圣多明戈的发电厂。”
“发电厂附近都是帮派，公司无人化管理，要藏个人还是可以办到的。”
李德连连点头。
“百灵鸟，你早都把这些解密出来了？下次可以简略一下过程。”
百灵鸟笑道：“怕你路上无聊。”
李德无奈地摇着头，恰好此时，夜幕笼罩下的发电厂出现在挡风玻璃外——像头潜伏在城市角落的巨兽，这座设施每年要面对网络黑客千万次的攻击——圣多明戈的电力供应也是几大城区最不稳定的。
突然回过神的李德放缓车速，关闭了车灯询问道：“信息还在持续发么？”
百灵鸟回道：“是在发…呃，等等！”
李德浑身一激灵，一把手枪已经按在了身旁，那是新美国技术专家改造的武器，李德没有给它起过名字，而是在被百灵鸟背叛的那天，他在上面刻上了一串名词：
【弃子】。
百灵鸟语气突然严肃，“沃森区已经停止了发送信息，我去…我去，难道我们赌对了？靠！”
这种被敌人包围的感觉李德经历过很多，“嘿，冷静一点，小宋。”
“现在当务之急是联系到这些人。”
听闻李德的建议，百灵鸟连忙说道：“对对对…”
赛博网络中，黑墙延伸出来的地址化作看不见的流量渗入夜之城的公共网域，百灵鸟强大的脑机配合外接巨型服务器能够将夜之城初步提取的信息迅速在五分钟内完成检索——
李德下车，怀中揣着枪躲过远处街头抽烟的六街帮士兵，虽然他在这个帮派有老熟人，但…
秘密行动，他还是打算单打独斗。
不仅如此，李德还随时堤防着百灵鸟那边出现的变故。
“OK…尝试着微微冒险一次，用备用地址分流数据，只要别被抓住，60S以后咱们结束战斗！”
李德想阻拦——
“百灵鸟！”
然而百灵鸟已经完成了操作。
既然事已至此，李德只能掐着心跳数六十秒，大气都没出一个，眼神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发电厂。
不过有的时候担心什么来什么的事情似乎并不怎么经常，新美国的首席情报师，线下的老特工，还不至于被荒坂或者其他公司的普通黑客发现，就连有审查网民权限的网监估计都很难。
“李德，别吓唬自己。”
百灵鸟把解析出来的数据交给了李德，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沃森区区要保护的目标人物其实是假扮的，真的就在圣多明戈的电厂。
并且百灵鸟也获得了联系的方式，只需要李德线下操作，就能把人带出夜之城。
百灵鸟将身后遗留的地址、痕迹等等连续清扫了好几遍，这才从公众网域内抽身——
赛博网络空间混乱的数据堡垒中，一双冷漠地眼神看着这一切，她的外部特征是个女人，且是身材姣好的那种。
“凛，看到了，你可以完成想要做的事情了。”
“网监随时会来，再见。”
一道数据锁链按照实体所指的方向迅速冲了过去，正是锁定百灵鸟的！
……
此刻，电厂某处废弃检修室外还躺着满地打滚痛不欲生的瘾君子，李德毫不犹豫将其踢昏，让他睡个好觉，然后用怪异的节奏敲了敲门。
随着大门打开，露出一张疲惫和惊恐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