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调，只是几个模糊的单音节，断断续续，像夏夜草丛里时隐时现的虫鸣。
源稚生的动作顿住了。
他有多久......没听过绘梨衣发出这样轻松的声音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在她更小的时候，抱着某个玩偶发呆时无意识的呢喃。
他垂下眼帘，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妹妹柔软的发丝，温热的暖风拂过掌心，他不想问，也不想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只是将动作放得更轻，更柔。
他回过神，发现监测已经结束，医护人员正在小心地移除绘梨衣身上的贴片。
绘梨衣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深红的眼眸正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是在询问“可以走了吗？”
“嗯，结束了。”源稚生立刻收敛起所有情绪，上前一步，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扶她。
绘梨衣却自己从检查椅上轻盈地滑了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没有立刻走向门口，反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下方如同模型般微缩的东京街道，车流像发光的溪流在钢铁森林中穿梭。
她站了很久，久到源稚生几乎以为她又陷入了那种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放空状态。
第139章 “有能”的哥哥
就在源稚生准备开口时，绘梨衣忽然抬起手来。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在布满薄薄水汽的冰冷玻璃窗上，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
那是一个圆，里面套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有点像王冠的线团，王冠顶端还有一个小小的，代表光芒的放射状短线。
源稚生怔住了。
他认不出那是什么，但绘梨衣画得很认真，深红的眼眸专注地盯着自己指尖留下的痕迹，嘴角似乎带有一丝几乎无法被捕捉的细微弧度。
这个图案，和她以前在纸上画的那些意义不明的涂鸦截然不同。
“那是什么？”源稚生忍不住轻声问道。
绘梨衣没有回答，只是收回手指，静静地看着玻璃上那个小小的，正在被新的水汽渐渐覆盖的图案。
几秒钟后，她转过身，安静地走向门口，示意源稚生可以离开了。
源稚生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病床旁的小桌。
桌上，除了她惯用的游戏手柄，还放着一本摊开的画册。
源稚生记得很清楚，以前绘梨衣画的都是像素风格的刀剑、爆炸、或者干脆是意义不明的色块。
而此刻摊开的那一页上，用彩铅画着一棵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树，线条虽然稚嫩，但也能看出是树的轮廓。
树下有两个小小的、火柴人般的并肩身影。
其中一个身影的头上，顶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和她刚才在玻璃上画的一模一样的“王冠”。
源稚生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想起医护人员说的“情绪格外稳定”，想起昨晚吹头发时女孩那细微的哼唱，想起她此刻在玻璃上画下的图案，还有画册上那棵发光的树和两个并肩的小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绘梨衣纤细娇弱的背影上。
源稚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如同微弱的星光，穿过了厚重的屏障，悄然点亮了绘梨衣沉寂的世界一角。
.......
起居室内只开着一圈柔和的氛围灯，光线集中在房间中央的宽大屏幕前。
屏幕上，是《侍魂Ⅱ》充满刀光剑影的对战场面。
霸王丸与柳生十兵卫的身影在像素点构成的山川背景中激烈交锋。
源稚生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操控着柳生十兵卫，绘梨衣则操控着霸王丸，这是他和绘梨衣之间持续多年的“仪式”，也是他为数不多能真正陪伴妹妹的时刻。
他从不放水，全力以赴是给绘梨衣最大的尊重。
屏幕上，霸王丸一个精准的“弧月斩”逼退了柳生十兵卫。
柳生十兵卫纵身跃起，在空中以灵活的中刀防御姿态调整角度——这是“八相发破”的前置动作！
源稚生的手指在手柄按键上飞快划过，行云流水。
落地的瞬间，密集的刀光将自柳生十兵卫身前爆发，形成一片攻防一体的刀幕！
按照以往无数次的对战经验，霸王丸此刻要么硬闯刀幕受伤，要么防御被磨血。
这是柳生十兵卫跳起时就确立的优势。
然而，屏幕上的霸王丸，反应慢了半拍！
绘梨衣的手指似乎迟滞了那么零点几秒。霸王丸既没有前冲硬闯，也没有及时防御，只是有些笨拙地向后小跳了一步。
绘梨衣这步后跳完全失去了先机，而且落点极其糟糕，正好在柳生十兵卫“八相发破”刀幕的末端边缘！
刀光追上了霸王丸！虽然只是擦中了衣角，但伤害判定生效，霸王丸的血槽猛地掉了一小截！
更要命的是，刀幕带来的硬直效果让霸王丸的动作僵住了！
柳生十兵卫收刀，紧接着就是一道迅疾无比的突刺——“残像踏前斩”！橘右京的成名技，快如闪电，直指被刀幕逼退、尚未恢复姿态的霸王丸！
这一招，在如此近的距离，对于硬直中的对手，几乎是必中！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霸王丸胸膛的瞬间——
霸王丸的身影却极其突兀地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是霸王丸的秘奥义——“天霸封神斩”启动时的无敌帧！
屏幕上，霸王丸带着一连串凄厉的刀弧，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转着，自下而上狠狠斩中了刚刚收招，正处于短暂破绽期的柳生十兵卫！
霸王丸的刀光如同狂风暴雨，每一刀都带着满怒气的最大伤害值！
源稚生手指飞快地在手柄上敲击，试图防御或闪避，但一切都晚了。
秘奥义的霸体效果和连续斩击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在徒劳地后退到屏幕边缘之前，血槽彻底归零，他在最后一道冲天而起的刀光中倒下。
屏幕上弹出巨大的“一本！”。
霸王丸胜柳生十兵卫。
上杉绘梨衣胜源稚生。
源稚生缓缓放下手柄，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绘梨衣。
女孩依旧穿着白色的睡裙，盘腿坐着，双手握着那个熟悉的老手柄。
屏幕的光映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她默默地盯着屏幕上的胜利画面。
她赢了。
用了一个极其冒险，但时机把握堪称神来之笔的秘奥义，在看似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了反杀。
这放在平时，足以让源稚生真心实意地赞叹她的进步。
但源稚生此刻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几秒，才伸出手，像往常一样，轻轻揉了揉绘梨衣的小脑袋。
“绘梨衣......刚才那下‘天霸封神斩’，时机抓得太好了。”源稚生顿了顿，“哥哥都以为赢定了呢。”
绘梨衣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他摸头时微微偏过头，或者用眼神表达一丝极淡的回应。
“绘梨衣？”源稚生有些疑惑，“赢了，不高兴吗？”
绘梨衣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
她缓缓转过头，深红的眸子看向源稚生。
那眼神依旧平静，但源稚生却在那有些木然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游离？
仿佛少女的心神并不完全在这里。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在源稚生的注视下，手指在手柄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屏幕上浮现出了一行字：哥哥，我分心了。
源稚生看着这行字，他想起了刚才那场对战中的异常：霸王丸面对“八相发破”时那奇怪的后跳，面对“残像踏前斩”时那近乎奇迹的反击.......
那不是精准的预判和操作，更像是一种........心不在焉时的本能反应？
在最危急的时刻，属于“霸王丸”的战斗本能被激发了出来，用出了最强大的秘奥义，挽救了颓势，而操控者本身的心神，却似乎并不在这场战斗之中。
源稚生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但他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揉了揉绘梨衣的发顶，这次的动作带着更多的安抚意味：
“没关系的，累了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
绘梨衣没有言语，只是将小小的身子往源稚生的方向微微靠了靠，房间里只剩下游戏结束画面的背景音乐，单调地循环着，衬着窗外无声流动的灯火。
........
源稚生和橘政宗进入会议厅，桌子上陈列着宝刀、铠甲和佛像，佛前的香炉里青烟袅袅，桌旁早已跪坐着其他几位家主。
风魔太郎、龙马弦一郎、宫本志雄、樱井七海、犬山贺五位家主看见两人走进来，同时欠身行礼。
橘政宗在首位坐下，源稚生陪坐在侧面。
“由我来汇报吧。”宫本志雄起身鞠躬，“在开始前我们先听一段音频。”
海风声席卷了会议室，闭上眼睛的话会误以为此刻正站在大海中央的小船上。
风魔太郎皱起眉头，听起来这似乎只是段普通的海风录音。
“仔细听，”宫本志雄说，“不只是海风那么简单。”
源稚生猛地瞪大了眼睛，确实，仔细凝听的话，海风中还掺杂着一个沉雄的声音，咚咚......咚咚.......它的节奏是那么鲜明，一旦从风中解析出这个声音来，所有人都会被它吸引。
“这是心跳声。”橘政宗说。
“是，这是一条龙的心跳声，它就藏在那条海沟的深处。”宫本志雄说。
“能穿透八公里的海水，可以想象它的巨大。难道是.......”风魔太郎眉头一皱。
“幸运的是那不是一条成年的龙，应该还处于胚胎阶段，所以暂时不能浮出水面攻击人类，但它的心跳也在增强，孵化程度越来越高，破壳而出是迟早的事。”宫本志雄轻叹一声。
“不，不会是它.....”橘政宗一脸严肃地说。
“能确定目标的级别么？初代种还是次代种？或者只是五六代之后的小东西？”源稚生问道。
“目前我们的技术还做不到，不过很有可能是古龙级别的危险目标。”
“就在刚刚，学院本部的‘摩尼亚赫号’已经进入了那片海域，再有不久他们也会检测到那道心跳声。”
“既然不是神的话，那就交给学院处理吧，我们也没有下潜到海底八千米去解决胚胎的技术，学院那群人或许有办法，我们提供帮助就好了。”橘政宗拍板，结束了此次会议。
“对了，把你手上的资料也同步给学院那群人吧，志雄。”
“是。”
家主们已经离开了，偌大的会议室内只剩下源稚生和橘政宗。
源稚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威士忌，端着酒走到窗边去看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