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一个冰冷残酷的事实，狠狠地砸在佛耶戈的心头，将他所有的狂喜和希望瞬间击得粉碎。
他忘了，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他们现在只是被困在这片诅咒之地不得安息的孤魂野鬼罢了。
佛耶戈做梦都在幻想自己能再次感受伊苏尔德指尖的温度，将她拥入怀中，亲吻她的发梢。
但灵魂本就没有感受温度的权利。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加彻骨的绝望和悲哀，瞬间淹没了佛耶戈。
伊苏尔德缓缓转过身，虚幻的身体在白光中熠熠生辉。
她没有立刻看向佛耶戈，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周围——曾经繁华的海力亚王城已化为废墟，暗影岛上依旧黑雾缭绕。
她看到了因破败之咒而饱受折磨的土地，看到了那些被佛耶戈拖入永恒折磨的无辜灵魂。
“佛耶戈，够了。”
伊苏尔德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真的已经够了……”
她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佛耶戈身上。
“看看周围，看看我们。”
伊苏尔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悲伤的质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就是你倾尽一切毁灭了整个王国，并让无数生灵陷入痛苦所换来的结局吗？”
佛耶戈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无法否认眼前的景象，但佛耶戈心中那个支撑了千年的信念不允许他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
佛耶戈猛地转过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近乎偏执的坚定，“我想要的是救活你，我要带你回来，回到我身边！”
伊苏尔德只是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我能救你。”
佛耶戈向前一步，“我一定能救你，我一定会救活你的！我们都会复活的，我们一起回到卡玛维亚……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卑微的恳求语调，全然失去了往日君王的威严。
现在的佛耶戈只是一个为了挽回挚爱而近乎疯癫的男人，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伊苏尔德的灵魂，却再次穿透而过。
伊苏尔德始终低垂着眼帘。
“伊苏尔德，你不知道……”
佛耶戈的声音软了下来，“你离去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千年啊……每一天都像在地狱里煎熬，我终于熬到头，我终于重新见到你了。”
伊苏尔德终于抬起头，她的目光清澈而哀伤，直视着佛耶戈的灵魂。
“我知道。”
她的声音平静，“我知道所有事情。我知道你是怎么对我的，我也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伊苏尔德抿紧嘴唇，仿佛在回忆着那个她不愿意想起的瞬间。
“我很抱歉……在千年之前，捅了你那一剑。”
伊苏尔德的声音里带着愧疚，“刚刚复活的我，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混乱，只有最纯粹的本能掌控着我……所以我……”
“不是你捅的。”
佛耶戈摇头否认。
“是我。”
伊苏尔德肯定地回答。
“那也不是你的错……”佛耶戈的咬肌紧绷。
“是我的错。”伊苏尔德坚持。
“不是！”
佛耶戈的音量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否认，“你不会那样做，那不是你，伊苏尔德，你不会那样做的！”
伊苏尔德的眸光闪动，秀丽的眉毛微微颤抖。
她理解佛耶戈在逃避现实，但她必须让他面对真相。
“那就是我最真实的反应。”
伊苏尔德的声音再次平静下来，却更加坚定，“那就是我内心的苦痛。”
“我被你从死亡中强行唤醒，但感受到的不是你所谓的爱，只有无尽的折磨和对生者世界的愧疚……”
“我的灵魂被迫与黑雾相连，每一次黑雾的扩张，每一次那些被你毁灭的生灵发出的哀嚎，那些东西都在鞭挞着我残存的意识，让我感到无尽的罪孽。”
“别说了，伊苏尔德……请不要再说了……不是这样的……”
佛耶戈的声音颤抖，他再也无法维持自己之前那副疯癫君王的冷酷和偏执。
在触及这段内心最柔软最惨痛的往事时，在伊苏尔德那充满痛苦却真挚的话语面前，佛耶戈终于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了。
千年前破败之咒爆发的场景，重新涌入佛耶戈那已然混乱的脑海。
阳光灿烂，风和日丽。
至少从表面看，福光岛还是一片祥和美丽的场景，但黑暗已经在角落里滋生。
锤石用极其谄媚的姿态为佛耶戈指明了生命圣泉所在的方位，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赫卡里姆则带着铁之团的骑士们，如同野兽般在沙滩上大肆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福光岛原住民，践踏生命。
储藏室外散落着一地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佛耶戈却对此毫不在意。
他抱着伊苏尔德，跨过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守卫，来到了生命圣泉之中。
他满怀期待地将伊苏尔德放入泉中，以为这能够治愈她，能够让自己的挚爱重新回到身边，他们就能重新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他没想到，被强行从死亡中唤醒的伊苏尔德，在那种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竟然直接用王者之刃刺向了他。
很多年来，佛耶戈都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
伊苏尔德绝不是主动刺出这一剑的。
她刚复活，意识混乱。
是生命圣泉出了问题。
福光岛这块地本身就有毛病。
肯定是被人动了什么手脚，是外力导致了那一剑。
佛耶戈找尽了一切荒谬的理由来麻痹自己，他就是不肯，也不敢相信伊苏尔德内心想杀他。
佛耶戈以谎言抵抗时间，用自我欺骗来维系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正是靠着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洗脑，抹去那个痛苦的真相，才能在漫长的千年里，一直维持着这份拯救伊苏尔德的执念。
那个被他深埋心底不愿承认的真相，在伊苏尔德直白的讲述下，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我真的很抱歉。”伊苏尔德轻声道。
“伊苏尔德，你为何……”佛耶戈的表情迷茫而痛苦。
“我从未怨恨过你，佛耶戈……”
伊苏尔德的眼中带着悲悯。
“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没有。那时的我深爱着你，愿意与你共度一生。但我恨这不死的诅咒，恨这永无止境的痛苦，恨你以爱的名义，将我和无数无辜者一同拖入这无边的黑暗。”
“你所执着的，早已不是那个深爱你的伊苏尔德了……你只是沉溺在自己失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并将这份痛苦变成了毁灭世界的执念。”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永恒的生命，也不是冰冷的王冠，我只希望能和你在卡玛维亚温暖的阳光下，平静地老去，看着日升日落，儿孙绕膝……就算不能，我也会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伊苏尔德伸出手，想要抚摸佛耶戈的脸颊。
她的手掌努力契合着佛耶戈消瘦的面庞轮廓，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两人都只是灵魂的残酷现实。
“我已爱你至最后一刻，难道这还不够吗……”
虚幻的泪水滴落，溅起并不存在的光影。
所有爱恨都如风拂落叶般褪去。
佛耶戈深深地垂下了头。
伊苏尔德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最坚固的牢笼。
“放手吧，佛耶戈，我们之间的故事早已结束，只有彻底的寂灭才能得到最终的解脱……”
“我舍不得你……伊苏尔德，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佛耶戈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疯癫，露出了一个男人最脆弱的一面。
“没关系。”
伊苏尔德主动上前，她伸出虚幻的手，与佛耶戈的灵魂十指相扣。
“我们下辈子还会在一起。”
两人的灵魂形态契合无间，消融了一切阻碍。
佛耶戈抬起头，凝视着伊苏尔德那双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
他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令自己平和欢喜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黑雾，只有宁静的卡玛维亚，还有伊苏尔德温柔的笑容。
在这一刻，盘踞在他灵魂深处的疯癫与执念终于消退了。
伊苏尔德又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赛娜和格温。
“谢谢你，赛娜。”
伊苏尔德由衷地道，“谢谢你为我承担了那么多痛苦和诅咒。”
赛娜向伊苏尔德按胸，微微躬身。
她又看向格温，眼中充满了鼓励和祝福。
“还有格温。”
伊苏尔德的笑容变得温暖起来，“你是圣霭的奇迹，是我的延续，好好体验自己的新生吧，去看看这个美好的世界，去创造属于你自己的故事，不要被过去的阴影所束缚。”
“嗯！”格温眼含泪水，用力地点点头。
她由衷地为主人的解脱感到高兴。
最后，伊苏尔德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狄恩身上。
“还有你，狄恩。”
伊苏尔德的言辞恳切，“感谢你为了终结这场灾难所做的一切，你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
第402章 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