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比赛已经结束。
技术台的工作人员忙着确认计时器，马刺替补席上的吉诺比利正捏着毛巾发呆。
现场DJ原本准备好的胜利音乐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播放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邓肯终于站稳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球衣上被韦德抓出的褶皱。
他伸手拍了拍面前新秀的肩膀：“谢了。“这句道谢轻得几乎听不见，但足够韦德看清楚他嘴唇的动作。
加内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大手直接按在韦德湿渌渌的卷发上搓了搓，“菜鸟，你这是连输球都想抢头条是吧？”
他说话时嘴角是绷着的，但眼角已经舒展开来。
观众席的掌声越来越响。
前排有个戴着尼克斯棒球帽的小男孩趴在栏杆上大喊：“D-WADE！你是我偶像！“他稚嫩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格外清晰。
韦德抬头看了眼记分牌，数字在视野里微微晃动。
他下意识想抹把脸，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还在微微发抖。
这感觉很奇怪——明明输了球，胸口却比赢球时还要烫。
波波维奇从另一边走过来，他眯着眼睛把韦德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突然转头对站在技术台旁边的陆远喊道：“陆！你们家这新秀卖不卖？除了蒂姆，价码随你开！”
陆远正在和裁判组确认技术统计，闻言转过身来：“得了吧波波，你拿蒂姆来我都不换！”
这时邓肯已经走回替补席，正接过队友递来的毛巾。
他习惯性地看了眼技术统计表，又回头望向场地中央的韦德，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嘿！菜鸟！“马刺替补席上的吉诺比利突然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喊道，“下次我们要是在街头碰上，我请你喝酒！”
他眨巴着眼睛做了个举杯的动作，把马刺球员都逗乐了。
纳什走过来勾住韦德的脖子：“走吧，新秀。更衣室里有的是人等着夸你呢。“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对刚才那个决定满意得很。
韦德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跟着纳什往球员通道走时，无意中瞥见场边有个满头白发的老球迷正冲他竖起大拇指。
老人穿着件明显有些年头的尼克斯复古球衣，旁边放着一副老式助听器，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韦德放慢脚步仔细分辨口型，才发现老人说的是：“这才叫纽约精神。”
球员通道里回荡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
韦德能感觉到背后投来的各种目光——有赞赏，有困惑，更多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意。
保安队长莱恩站在通道口，主动和韦德击了个掌：“今晚整个纽约都会谈论这个，小伙子。”
尼克斯的更衣室安静得可怕。
加内特坐在自己的更衣柜前，毛巾盖在头上，一句话也没说。
纳什正低头系鞋带，手指有些发僵。
韦德坐在最角落，用一条湿毛巾捂着脸，感觉胸口闷得快要窒息。
“砰——”
更衣室的门被推开，陆远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但是面无表情。
所有人都做好了被痛骂的准备——韦德那个选择，等于亲手放弃了胜利。
陆远直接走到韦德面前，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的毛巾。
“看着我的眼睛。“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韦德抬起头，眼角还有些红。他以为会看到教练暴怒的表情，但陆远的眼睛里只有一种令他陌生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别的什么。
“你做得对。“陆远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换做是我在场，我也会那么做。“
韦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陆远转身，对着全队说道：“听着，我们是输了这一场，但是......“他顿了顿，“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有事。马刺是强队，波波维奇教得好，但他们也不是铁打的。今天这个选择，韦德没有错。“
加内特猛地抬起头，毛巾滑到地上。
他盯着韦德看了两秒，突然站起身，走过去重重地和他撞了下肩膀：“下回你他娘的罚球准点儿。“
更衣室里紧绷的气氛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松了下来。
“教练...“韦德刚要开口，陆远就摆了摆手打断他：“去冲个澡，然后跟我去发布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穿正式点。”
热水冲在身上的时候，韦德才真正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盯着更衣室隔间瓷砖上剥落的一小块釉面，脑海里反复闪回邓肯栽倒的画面。
水流顺着他的圆寸往下淌，在排水口打着旋儿消失不见。
“嘿，别把热水都用光了！“加内特的声音从隔壁间传来，伴随着夸张的哼歌声。韦德这才发现自己在淋浴间站了快二十分钟。
等他换好西装回到更衣室，陆远正在和助教尤因低声交谈。尤因看到韦德出来，脸上线条柔和了不少：“紧张吗？”
韦德老老实实点头，右手无意识地整理着并不需要整理的领带结。
陆远瞥了他一眼：“记住，不管那些记者问什么，按你心里想的说就行。“他顿了顿，“今晚你不用想战术，不用想数据，就说实话。”
另一边，客队更衣室。
波波维奇坐在战术板前，盯着邓肯看了很久：“你知道他为什么救你吗？“
邓肯摇了摇头，罕见地开了个玩笑：“可能因为他是个好人？“
波波维奇嗤笑一声：“放屁。只不过那小子手底下带出来的球员，没一个是软蛋。他们输得起。“
邓肯点点头，突然说道：“下次打尼克斯，我要请韦德吃饭。“
更衣室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走向发布厅的路上，韦德能听见场外球迷仍未散去的喧闹声。
有个醉醺醺的声音正在高喊：“韦德才是真MVP！“引得一片哄笑和应和。
他偷偷瞄了眼走在身旁的陆远，发现教练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发布厅的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咖啡、古龙水和各种电子产品发热的古怪气味。
韦德刚迈进去半步就差点被门槛绊到——还好陆远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
“坐右边第二个位置。”教练压低声音指挥道。
韦德刚坐下，十几台摄像机的红点就齐刷刷亮了起来。
闪光灯此起彼伏，刺得他眯起了眼。
“D-Wade！“《纽约时报》的兰迪·史密斯第一个站起来。
这个留着络腮胡的大个子在圈里出了名的刁钻，韦德看见他举起录音笔就心里发毛，“说说看，为什么在最要命的时候选了最不职业的做法？“
整个屋子突然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韦德感觉嗓子眼发紧。
他盯着面前那个摇晃的矿泉水瓶，瓶身上的水珠正顺着瓶壁往下滑。
这让他想起半小时前邓肯躺在地板上时额角的汗珠，也是这么亮晶晶的。
“呃...“他清了清嗓子，手指无意识地搓着瓶盖，“呃...我就是觉得...如果换成是我快要摔断脖子，应该也希望有人能拉我一把。”
他挠了挠头，嗓子有些干：“他...他马上就要头着地了，我总不能看着他摔吧？输一场球......总比让人受伤强。”
他深吸一口气：“这么说吧——换做是加内特要摔倒，鲍文要摔倒，甚至...“他顿了顿，“甚至是兰迪先生您要摔倒，我估计也会去拉一把。“
台下爆发出一阵轻笑。
那个咬着钢笔帽的老头突然在本子上猛写了几笔。
“但是比赛输了。”《每日新闻》的记者追问道，“这甚至有可能是影响季后赛排位的关键战。“
韦德的手在桌子底下攥成了拳头。
他能感觉到陆远投来的目光，可这次他没躲闪：“听着，我比谁都讨厌输。但有些事...比胜负更重要，对吧？“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把教练的口头禅给偷来了。
陆远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丝几乎不可见的笑意。
“说得好！“后排突然响起个洪亮的声音。
众人回头，发现马刺的新闻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个牛皮纸信封，“波波教练让我送个东西过来。“
信封里是一张拍立得照片——邓肯在更衣室对着镜头比“V“字手势，背后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谢谢纽约3号”。
整个发布厅“嗡“地一下沸腾了。
闪光灯像放烟花似的炸开，韦德被晃得眼前一片白茫茫。
他隐约听见陆远在跟马刺新闻官说什么，可耳边全是快门声和记者们的议论。
“好家伙，这可是头条材料...”
“波波维奇什么时候这么 sentimental（感性）了？”
“快快快，给总部打电话！”
那个咬钢笔帽的老头突然颤巍巍地站起来。
他摘掉老式报童帽，露出满头白发：“孩子，我报道NBA四十年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见过着86年伯德带背伤夺冠...迈克尔-乔丹在犹他抱病上场，...但今晚这个？”老头摇摇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这才叫真正的篮球。”
结束采访，韦德坐在更衣室角落里，耳机里放着Jay-Z的《Blueprint》，脑子里还在回放最后那一幕。
“嘿。“纳什坐到他身边，“在想什么？”
韦德摇了摇头：“就是......感觉自己好像搞砸了。”
纳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教会了我们一件事。”
韦德扭头看他：“什么？”
“赢球很重要，但是......”纳什笑着指了指胸口，“这儿更重要。”
——
清晨的纽约街头弥漫着热狗和咖啡的香气。
陆远把《纽约邮报》卷成筒塞进风衣口袋，头版上韦德抱着邓肯的大幅照片刚好露出半截。
他拐进第七大道时，体育电台正在重播昨晚的比赛解说：“这可能是本赛季最具争议却又最温暖人心的五佳球之首...“
百货公司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住他！“穿制服的保安边跑边喊。
前头逃窜的是个高大精瘦的亚裔少年，脏辫在脑后一跳一跳的，右手攥着个面包袋，左手居然还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最离谱的是这小子跑起来咖啡一滴都没洒。
陆远不自觉地站住了脚。
这孩子的变向脚步太漂亮了，每次保安快要抓住他衣角时都能用一个匪夷所思的转身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