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弗森在空中振臂高呼，他那桀骜的眼神扫过全场，享受着这君临天下的时刻。
在这一刻，他就是纽约之王，是麦迪逊的上帝。
另一边，公牛队的球员们则显得有些落寞。
T-Mac双手叉腰，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将红色的球衣浸染得更深。
他仰头看着穹顶上的大屏幕，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艾弗森那记绝平三分。
他知道，自己的防守已经做到了极致，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篮球旋转带起的风，但就是没能阻止它。这就是AI，一个从来不跟你讲道理的男人。
“嘿，特雷西。”格兰特·希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沉稳而有力，像定海神针，“别想了，那是个神仙球，我们谁也防不住。比赛还没结束，我们还有加时赛，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T-Mac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郁结之气缓缓吐出。
眼中的失落迅速被重新燃起的斗志所取代。
他看向球场另一端，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矮个子，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是的，还有五分钟。
加时赛，五分钟。
这不再是技术和战术的较量，而是意志力的终极对决。
谁的油箱里还剩下最后一滴油，谁的心脏还能承受最后一次剧烈的跳动，谁就能站着走出这座球馆。
裁判拿着球，示意双方球员回到场上准备跳球。
埃尔顿·布兰德和本·华莱士，这两位从比赛第一秒就开始在禁区里进行摔跤般肉搏的内线巨兽，再次站到了中圈。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护膝下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但眼神却像两头准备进行最后一搏的雄狮，充满了血性。
球迷们的呐喊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这史诗对决的最终篇章。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摄影师的闪光灯都停歇了片刻，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嘀——！
就在裁判即将把球抛向空中的前一秒，一声尖锐的、不合时宜的哨声，毫无征兆地突然响彻全场。
这声哨响不属于场上的三位裁判。他们自己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以为是技术台出了问题。
所有人都愣住了。
球员们迷惑地四处张望，球迷们脸上的期待变成了错愕。
这算什么？
设备故障？
恶作剧？
然后，他们看到了。
那个从比赛开始就一直安静地坐在场边的男人，那个穿着一身最普通的黑色西装，仿佛只是个误入片场的路人一样的男人——陆远，正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电子哨。
刚才那声打破了所有人节奏的哨音，正是出自他之手。
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进了球场中央，走到了两位准备跳球的中锋之间，仿佛走进自家的后花园。
他面带微笑，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错愕、愤怒、不解的脸庞，然后举起手，对着技术台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双手交叉的、比赛结束的手势。
“比赛，到此为止。”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描淡写，但通过现场的收音设备，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麦迪逊广场花园，传到了全世界每一个正在观看直播的屏幕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球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球员们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光速的情绪风暴，从迷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荒诞的愤怒。
“嘿！教练！你在搞什么鬼？！”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艾弗森。他一把推开身边的队友，像一头发怒的猎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陆远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几乎是吼出来的，“比赛结束？你他妈没看到吗？我们打平了！我们要打加时赛！加时赛！你懂不懂规矩！”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为了这一刻，已经拼尽了所有，燃烧了自己的一切。他绝对不能接受，这场伟大的对决，以一个平局的方式结束。这比输球还让他难受。
“AI，”陆远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甚至还带着一丝看自家不懂事孩子的笑意，“冷静点，去替补席喝口水，你的任务完成了。”
“冷静？我怎么冷静！”艾弗森更加激动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了上去，“我们要分出胜负！我要击败他！他也要击败我！这才是我们站在这里的原因！不是为了你这个混蛋在这里叫停！”
他指着不远处的T-Mac，又指了指自己，那份属于顶尖斗士的尊严，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T-Mac也走了过来，他虽然没有像艾弗森那样失控，但眉头也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看着陆远，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教练……为什么？”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还在燃烧，那股因为被绝平而积攒的怒火还没有地方发泄，他还有能量，他想在加时赛里，把刚才失去的一切，亲手拿回来。
这种在最高潮时被强行打断的感觉，比输掉比赛还要难受一万倍。就像一首最华丽的摇滚乐，在副歌最高音的部分，被人硬生生拔掉了电源线。
“为什么？”保罗·皮尔斯摊开手，一脸荒谬的表情，他朝着媒体席和看台大声嚷嚷，“我们打了一场也许是历史上最精彩的比赛，然后你告诉我们，就这么算了？你问过现场这两万名球迷吗？问过全世界的观众吗？他们是来看这个的？”
他的话音刚落，现场观众的反应就印证了他的说法。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搞什么啊！”
“退票！我们要看加时！退票！”
“黑幕！这绝对是黑幕！不敢让公牛输吗？”
“懦夫！不敢分出胜负吗？你这个胆小鬼！”
山呼海啸般的嘘声和怒骂声，从四面八方朝着球场中央的陆远涌来。
愤怒的球迷开始把手里的东西往下扔，矿泉水瓶、爆米花桶、加油棒，像雨点一样被扔进场内。
安保人员迅速反应过来，冲进场内组成一道人墙，将陆远和球员们保护在中间，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整个麦迪逊广场花园，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所有人，从球员到球迷，从解说员到传奇名宿，都快疯了。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在这样一个高潮迭起的时刻，这场比赛的“导演”竟然亲手按下了暂停键，而且是永久的暂停。
面对着千夫所指，面对着球员们愤怒和不解的目光，陆远脸上的微笑却丝毫未变。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周围的喧嚣将他淹没，仿佛一个身处台风眼中心的男人，平静得可怕。
他先是看向自己的公牛队球员们。
“本，杰梅因，”他看着两位内线支柱，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噪音，“你们的膝盖和脚踝，还想再经历一次高强度的五分钟肉搏吗？想想你们的赛季。”
大本和杰梅因·奥尼尔对视一眼，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那钻心的酸痛感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他们确实已经到了极限，每多打一分钟，都是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赌注。
“罗恩，”他又看向阿泰斯特，这家伙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跟AI和皮尔斯肉搏了48分钟，你的肩膀还顶得住吗？你想在常规赛第一场就坐板凳吗？”
阿泰斯特龇着牙，本能地想说“没问题”，但右肩传来的、被皮尔斯用背身连续撞击后的酸痛感却像电流一样窜过，让他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特雷西，”最后，他看向了麦迪，这个他最看重的弟子，“你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打加时赛受伤的风险有多大？回答我，诚实地。”
T-Mac张了张嘴，也沉默了。
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常年的征战让他的背和膝盖都像精密的玻璃制品。
刚才那记绝平三分，已经让他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和肌肉松懈了下来，如果再强行进入加时赛那种强度的对抗，受伤的风险确实会指数级上升。
理智告诉他，陆远是对的。
然后，陆远又转过头，看向杜克那边的球员。他知道，这群野马更难驯服。
他的目光从卡特、皮尔斯、布兰德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依然怒气冲冲，但眼神已经开始动摇的艾弗森身上。
“AI，”陆远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像个循循善诱的兄长，“问问你自己，你的脚踝，那个你已经缠了三层绷带的脚踝，真的还能再撑五分钟吗？”
艾弗森浑身一震。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脚脚踝，那里正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被他强行忽略的刺痛。
为了打满全场，为了投出那记绝平，他一直在用意志力强行压制着这种疼痛。
但他知道，陆远说的是对的，自己的身体，早就是个塞满了炸药的火药桶了。
看到球员们都渐渐冷静下来，眼中的怒火被理智和后怕所取代，陆远才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从一个冲进场内的安保人员手里，近乎是“借”来了一个扩音喇叭，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正式。
他朝着技术台招了招手，一个工作人员会意，赶紧递过来一个无线麦克风。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扫过那些仍在怒骂的球迷，扫过媒体席上那些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了各种尖酸刻薄标题的记者。
“我知道，”他打开麦克风，试了试音，然后他的声音通过球馆的音响系统，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我知道大家现在很愤怒，很失望。你们花了钱，花了时间，你们想看一个结果，想知道到底是无坚不摧的天赋更强，还是坚不可摧的体系更胜一筹。”
“你们想知道，阿伦·艾弗森和特雷西·麦克格雷迪，这两个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才，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王中之王。”
“你们想看的，是一场载入史册的胜利，和一场虽败犹荣的失败。你们想在明天上班、上学的时候，跟朋友们有一个可以吹嘘的、确定的资本。”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每一个人的心坎里。
现场的嘘声渐渐小了下去，人们开始认真地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但是，”陆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狡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答案？”
他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近乎顽皮的、让所有记者都恨得牙痒痒的笑容。
“嘿，各位，醒醒吧。归根结底，这只是一场训练赛罢了。”
“一场为了让这些刚刚结束假期的球员们找回状态，为了让他们在真正的赛季开始前，尽情释放自己的训练赛。一场……我组织起来，让我自己看个过瘾的，我掏钱的，表演赛。”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一场社区里的野球比赛，完全没有把麦迪逊广场花园和全球亿万观众放在眼里。
这种极致的傲慢，反而让一些人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他话里的逻辑。
“胜负？重要吗？”他摊开手，反问道，像个在讲堂上提问的哲学教授。
“对他们来说，”他指了指身边的两队球员，“他们真刀真枪地干了一场，他们证明了自己还处在巅峰，他们找回了对彼此的尊重和竞争的渴望，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被激活了。我的目的，达到了。这就够了。”
“对你们来说，”他又指了指看台上的观众，“你们欣赏到了一场可能是十年内最精彩的对攻大战，看到了你们想看到的所有球星表演，看到了艾弗森的Crossover，看到了卡特的飞翔，看到了麦迪的干拔，看到了大本的铁血。你们看到了神迹一般的进球和防守，难道还不够吗？难道一场充满悬念的平局，不比一个让一方球迷心碎的胜负更有回味的空间吗？”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歪理”给说得一愣一愣的。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今晚确实值回票价了，甚至远远超出了期待。
艾弗森脸上愤怒的表情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他太了解陆远了，这家伙总能用一套你无法反驳的逻辑，把事情搅得天翻地覆，然后自己潇洒离场，留下所有人在风中凌乱。
“可……可是，我们还是想知道结果啊！”看台上，一个球迷壮着胆子大喊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这声喊叫，像是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了全场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诉求。
“对！我们想知道谁赢了！”“别跟我们扯这些！就要一个结果！”
陆远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这个悬念，成为一根刺，深深地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他走到艾弗森和T-Mac的中间，一手一个，搭上他们的肩膀，将这两个一时瑜亮的绝代天才拉到了一起。
闪光灯在这一刻疯狂地亮起，记录下这历史性的画面。
“结果？”他对着麦克风，声音里带着一种神秘的、引人遐想的意味。
“如果今天，艾弗森在加时赛里投丢了关键球，媒体会怎么写？他们会说，他的个人英雄主义终究敌不过冠军体系，他的打法是毒药。”
“如果今天，麦克格雷迪在加时赛里被锁死，或者因为体力不支而失误，媒体又会怎么写？他们会说，体系磨平了他的棱角，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T-Mac，他只是机器上的一个零件。”
“为什么要用这短短的五分钟，去定义他们整个夜晚，甚至未来整个赛季的伟大？一个平局，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它保留了所有的可能性，保留了所有的悬念。它让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成为了传奇，而不是一个冰冷的比分，不是某一方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