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尊顶天立地的血色法相,以及它掌心小心翼翼护住的那点微弱生机,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战斗并非幻觉。
第2章 丹成夺造化,道瞳初开见苍黄
血色法相缓缓消散,如潮退去,重凝为老僧佝偻本体。
甫一复原,他身形踉跄,脸上掠过一抹异样潮红,旋即褪去,面色较前更为苍白,一缕暗金血液自嘴角溢出。强施超越境界之神通,其肉身承受了巨大负担与反噬。
他深吸一气,勉力压下翻腾气血,目光落向那悬浮半空、失了主人、兀自散发柔和五彩光晕,却灵性大失、不住低沉嗡鸣震颤的昊天镜。
“过来。”老僧轻喝,虚空一抓,无形之力便将昊天镜拘至手中。
神镜有灵,虽遭重创,不甘降服。镜身剧震,光华乱闪,欲挣脱束缚,甚至射出道道微弱却仍具威胁的五彩光线,灼烧老僧手掌,发出“嗤嗤”轻响。
老僧眉峰微蹙,手上血光一闪,将那反抗之力强行压下,镜身再难动弹。
他低头看向怀中气若游丝的孩子,眼中疲惫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绝。
“云儿,你身中天道诅咒,天生绝脉,丹田如铁,本是死局。世间能为你逆天改命者,寥寥无几。这昊天镜灵,蕴先天造化之气,有激发万物潜能之无上妙用……今日,老衲便行此逆天之举,借它镜灵,为你强行续命,劈开一线生机!”
声低沉而坚定,似对孩儿承诺,亦如对己立誓。言毕,他并指如刀,枯指此刻闪烁切金断玉之锋芒,手臂竟直探入那如水波荡漾、抗拒不休的镜面之中!
镜面如活物般剧烈扭曲,排斥外来者。镜内深处,传来一声无声却直抵魂灵的哀鸣与祈求,是器灵面临毁灭的本能反应。
老僧眼神无波,手指坚定不移向深处探去,如浑水中摸索。片刻,手臂猛收,指尖赫然缠绕一团不断挣扎、氤氲七彩霞光的白色雾状灵体。灵体纯净无比,散发浓郁生命气息与玄奥法则波动,正是昊天镜核心本源——镜灵!
而被强抽镜灵的昊天镜本体,发出一声悲鸣,镜面光华瞬间黯淡九成以上,恍若凡铁,虽仍古朴,却失了撼动心魄的神韵,“哐当”坠落下方的岩石,再无动静。
“仙药龙须草,乃夺天地生机之物;再配上你这蕴含造化本源的神物之灵,以老衲‘涅槃心炎’炼制……或可,逆天改命!”
老僧不再耽搁,自破烂僧袍内衬取出一个尺许高、通体漆黑、表面刻满凤凰涅槃图案的古朴丹炉。丹炉看似不起眼,甫一现世,周遭温度便隐隐升高。
他小心翼翼将那株散发莹莹绿光、形如龙须的仙草,与那团仍微微挣扎的七彩镜灵,一同投入丹炉。随即盘膝虚坐,双手结印,掌心相对,猛地一搓!
一道看似微弱,却呈纯净金色的火焰自他双掌间燃起,化作细流,注入丹炉之下。此火并无炙热,反散温暖、祥和之意,蕴无限生机与轮回意境——正是佛门至高火焰,涅槃心炎。
老僧闭目,口诵晦涩古老真言,每一音节吐出,皆引动周遭空间细微涟漪。丹炉于金焰灼烧下缓缓旋转,炉壁凤凰图案几欲活转,隐有清越凤鸣传出。
此过程极耗心神。老僧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面色愈苍白,然维持火焰之手,稳如磐石。
一个时辰,于死寂等待中缓缓流逝。
突地,丹炉轻震,炉盖未启,却有无尽霞光万道、瑞气千条自炉缝透出,将周遭血色驱散不少。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弥漫,闻之令人精神一振,浑身毛孔舒张。
老僧猛睁双眼,喜色难掩。手掐收丹诀,炉盖应声开启。
只见炉底,一颗龙眼大小、通体乳白、圆润无瑕的丹丸静卧。丹丸表面七彩光晕流转,内部更似有混沌之气生灭演化,磅礴生机与玄奥道韵内蕴其中,绝非凡物。
“成了!涅槃夺天丹……云儿,服下它!是生是死,是超越还是沉沦,看你造化!”
方才惊天一战亦坚如磐石的老僧,此刻竟不由紧张。微颤着手,小心翼翼将那枚凝聚无数心血与希望的丹丸,轻柔送入孩子紧闭的口中。
丹丸入口,未直接滑入,瞬化一股温润却霸道无匹的暖流,如决堤洪涛,蛮横冲入孩子早已枯竭萎缩的四肢百骸、经脉窍穴!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密集如炒豆爆响自孩子体内传出,是闭塞枯萎的经脉被强行冲开、错位骨骼被无形之力矫正之声!孩子苍白如纸的小脸,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微弱呼吸变得强劲平稳,胸口开始有力起伏。
最神奇的变化,在于其双眼。
那原本因昏迷而茫然紧闭的眼皮,此刻微颤,缓缓睁开一线。
在那缝隙之中,非是孩童应有的清澈瞳孔,而是一片混沌!仿佛天地未开之景,灰色气流于内流转、碰撞,时而演地水火风,时而归虚无,蕴藏着难言的奥秘与……一丝令天地忌惮的气息!
“这是……混沌道瞳?!竟是这等传说中的禁忌之瞳!”老僧见状,先狂喜,旋即面色无比凝重,忧色更甚先前。
“天生混沌道瞳,可窥万物本源,洞悉法则虚实……难怪,难怪天道降下诅咒,欲扼杀你于萌芽!此瞳若成,确有逆天之能……福兮?祸兮?”
他忙将神念探入孩子体内细查,见那原本被天道诅咒之力彻底封死、坚若神铁的经脉与丹田壁垒之上,果被那股霸道药力,强行冲开一道比发丝细微千百倍的缝隙!
此缝隙虽微不可察,于常人几可忽略,然于这天生绝脉的孩子,无疑是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曙光!
“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经脉虽只通一线,丹田虽只开一隙,终是有了修行之基!不再是绝死之局!”老僧长舒一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然看向孩子那双缓缓闭合、恢复平静的混沌之瞳,眉头又紧锁。
“混沌道瞳初醒,天道诅咒未除,仅被药力暂压……此后修行路,必是荆棘密布,九死一生亦不足形容其险。”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遥远天际,似在权衡。
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此地不宜久留!亚仙族援兵瞬息即至。为今之计,唯将你送入‘葬天界’!此界乃上古战场碎片所化,天道规则残缺,是诸天万界中少数能最大程度屏蔽、削弱天道诅咒之地。唯在那里,你方得喘息之机,才有可能真正成长!”
他不再犹豫,自宽大袖袍深处,珍而重之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遍布无数细微玄奥纹路的古老阵盘。阵盘中心,嵌有一颗已黯淡无光的奇异宝石。
老僧深吸一气,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连同部分本源精血,不顾一切疯狂注入阵盘。
阵盘爆发出刺目银白光芒,其上纹路逐一亮起,如复苏的神经网络。中心那颗宝石虽未重焕光彩,却将吸收能量转化为强大的空间波动。
阵盘脱手飞出,悬浮于空,迅速演化、扩大,终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不断旋转的漩涡通道。通道内部光怪陆离,散发强烈而不稳定的空间扭曲之力,另一端连接的,正是那传说中的放逐之地、残缺世界——葬天界。
通道生出一股温和却不可抗拒的吸力,将仍处昏迷的孩子轻柔托起,吸入其中。
“云儿,保重了……”老僧望孩子消失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言,慈爱、不舍、担忧、深深期待交织。“葬天界虽险,亦是磨砺之地。待你混沌瞳开,修行有成,足抗天道诅咒之时,你我师徒,必有重逢之日!”
漩涡通道在孩子进入后,急速收缩、闪烁数下,便彻底消散空中,恍若从未出现。
几乎就在通道消失的同一瞬!
一股令整个十万大山颤抖、万物匍匐的恐怖威压,如实质海啸,自极远天际轰然降临!
“是谁?!胆敢毁我族至宝,屠我族长老!!无论你是谁,老夫定将你抽魂炼魄,永世不得超生!!!”
怒吼声如亿万雷霆齐鸣,震得虚空涟漪泛起,下方无数山峦巨石滚滚落下。
数道散发如洪荒巨兽般气息的身影,撕裂层层空间,携滔天怒火与杀意,疾驰而来!
为首一紫袍老者,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如两轮燃烧的太阳,其气息较方才长老强盛何止百倍!
老僧脸色骤变:“亚仙族太上长老?!且是三个老怪物齐至?!看来那破镜比我想的更重要……”
他能清晰感知,那三道神识已如天罗地网笼罩此域,将他牢牢锁定!以此刻油尽灯枯之态,莫说对抗,逃遁亦是奢望。
然其眼中未见绝望,反闪过一丝早有预料的决然。
“还好……早有准备。想抓老衲?没那么容易!”
他毫不犹豫再猛咬舌尖,此番喷出的非是寻常精血,而是一口蕴含本命魂源的金色血液!
血液出口刹那,其气息再度萎靡,几欲消散,然血液却化一团浓郁金雾,将他周身紧裹。
“血影遁虚,九天无痕……遁!”
咒语念出,金色血雾猛缩,老僧身影随之模糊、透明,终化一道几不可见的细微血丝,融入周遭未散的血月光华与战场残留血煞之气中,如水滴入海,瞬失无踪,连一丝气息都未留下。
下一刻,那三道恐怖身影如陨石砸落战场中央。
看着满地狼藉,感受空气中未散的惨烈气息与那彻底黯淡、灵性大失的昊天镜,三位亚仙族太上长老面色阴沉如水,周身杀意几欲冻结空间。
“追!他动用本源遁术,跑不远!纵搜遍诸天万界,也要将这老疯子给我揪出来!!”紫袍太上长老的咆哮,再震十万大山。
虚空之中,唯余大战后的死寂与破碎。一场因一面镜、一个孩子、一个老僧而起的,即将席卷诸天万界的巨大风暴,已在这诡异血月之夜,悄然拉开序幕。
那被老僧唤作云儿的孩子,其命运之轮,带着天道诅咒与混沌道瞳的双重烙印,开始在那名为“葬天界”的残酷土地上,缓缓转动。
其未来,是毁灭,还是超越?无人知晓。
第3章 赤地忠魂劫,少年承恩修仙缘
赤地千里,哀鸿遍野。
自三年前起,这片隶属于吴郡王管辖的东北大地,便再未获得上天的垂怜,降下一场像样的甘霖。龟裂的土地,如同老人额头上深沉的皱纹,带着一种无声的绝望,狰狞地蔓延至视线的尽头。
稀稀拉拉的庄稼,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绿色,如同垂死的病人,耷拉着枯黄的脑袋,在灼热而凝固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官道两旁,时而可见倒毙的饿殍,成群的蝇虫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盘旋不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尘土、腐臭与彻底绝望的死亡气息。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区域西北中心的吴王宫。
巍峨壮丽,金碧辉煌。宫墙之内,夜夜笙歌不绝,酒池肉林,奢靡无度。吴王爷纵情声色,对辖下这片人间地狱的惨状,充耳不闻。曾有忠直之臣,怀着一腔热血冒死进谏,最终却如石沉大海,再无任何音讯。
然而,就在数日前,一场比天灾更为酷烈、更为血腥的人间惨剧,如同寒冬最刺骨的朔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东北地域,甚至连遥远的帝都,都为之震动。
忠勇赫赫、名震东域的南宫将军府,一夜之间,满门被屠!
那座象征着无上荣耀与赫赫军威的府邸,在冲天而起的烈焰中,化作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废墟。府中上至南宫将军及其家眷,下至仆役、杂工、马夫,三百余口人,除了将军年仅十岁的小女儿南宫灵儿与一名忠心老仆神秘失踪外,无一活口。
昔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将军府门前,如今只剩下几段烧焦的残破门槛,以及散落一地、带着暗红色污迹的碎瓦破砖。空气中,浓郁的焦糊味久久不散,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让所有路过之人,无不心生寒意,脊背发凉。
坊间,暗流涌动。
各种窃窃私语,在茶肆酒坊的角落,在夜深人静的巷弄深处,如同瘟疫般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南宫将军前些时日曾在王宫之中,为了赈灾之事,与王爷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茶馆角落里低语。
“何止是争执?”另一个声音更加低沉,带着恐惧与愤懑,“据说南宫将军当面斥责王爷昏聩无道,尸位素餐,言辞激烈,险些就要动起手来!”
“唉……南宫将军一生忠义,爱民如子,定然是触怒了王爷,才招致这灭门之祸啊……”一声充满无奈与悲凉的叹息。
“嘘!慎言!不想活了吗?”立刻有人紧张地制止,“官府已经下了严令,严禁议论此事!昨日城东的王麻子,就因为多说了两句,现在人还在大牢里蹲着呢,生死不知!”
恐惧,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街面上,一队队盔甲鲜明、刀剑森然的官兵明显加强了巡逻。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压迫,扫视着每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整个城池,都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之中,仿佛连天空都低沉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气。
楚云,就是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浪到了这座城池。
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衫破旧不堪,沾满了长途跋涉留下的尘土与磨损。面容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霜之色,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澈、明亮,仿佛两颗被苦难淬炼过的星辰,深处隐藏着不屈的火焰。
这些日子,关于南宫将军府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满门覆灭的惨案,已如同最可怕的瘟疫,迅速传遍四方。
每多听到一句细节,楚云的心中便翻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愤;与此同时也升起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与感激。
他向往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南宫将军——顶天立地,镇守东域,爱兵如子,庇佑万民的铮铮风骨;
他悲愤的,是这朗朗乾坤之下,黑白竟能如此轻易地被倾覆,忠良竟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一段深埋于心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也是一个冬天,东域遭遇百年不遇的酷寒,流民盈野,饿殍遍地。 他那时还小,蜷缩在难民群中,饥寒交迫,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是南宫将军!在朝廷赈济迟迟未至的生死关头,以一己之力扛住巨大压力,甚至不惜动用宝贵的军粮,开仓放赈!
那一碗碗冒着微弱热气的薄粥,那一块块救命的干粮,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缕薪火,温暖了无数濒死之人的肺腑,也救活了他这条卑微却顽强的性命。
那一饭之恩,于他而言,重若山岳,如同再造。
可他也听说了,正因为南宫将军这份过于耿直的忠义与仁心,触怒了吴王府的权贵。在对方的不断运作与构陷之下,将军被步步打压,连贬数级,最终从执掌东域兵马大权的将首之位跌落,兵权旁落,在军中的影响力早已今非昔比。
恩情未报,噩耗先至。
这份沉甸甸的恩义,连同将军府覆灭的冲天冤屈,如同一颗被鲜血浸透的炽热种子,深埋在他心底,于这片血色的土壤中,悄然破土,发芽。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他不知不觉间,绕到了已成废墟的南宫府后巷。他从一处被烧焦杂物半掩着、鲜为人知的偏门,如同一个幽灵,踏入了这片尚有余温的修罗场。
踏入的瞬间,一股混合了焦木、灰烬、烧焦织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蛋白质烧糊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烧得漆黑的梁柱如同巨兽扭曲的骸骨,以各种绝望的姿态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曾经精心打理、繁花似锦的花园,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焦土,以及几棵已化为炭状、却依旧虬结指天的巨树残骸,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控诉着那一夜的暴行与残酷。
地上的血迹虽被粗略处理过,掩盖了一层新土,但那些深深嵌入青石板地面的刀劈、剑砍、枪刺的痕迹,却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清晰地记录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激烈厮杀与绝望抵抗。
一阵凉风吹过废墟,卷起地上的黑色灰烬,打着旋儿,发出如同冤魂呜咽般的嗖嗖声响。
“忠良蒙难,奸佞当道……没想到南宫将军一生为国,戎马倥偬,到最后,竟……竟落得如此下场……”楚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一段尚有余温的焦黑墙壁,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