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一凝，相视一眼后，在老者的带领下慎重步入院中。
只一瞬间，他们就仿佛自天空坠入深海，除了好似无穷无尽的水意弥漫外，此方天地骤然一窘，十余张脸倏尔涨至通红。
“前……前辈，我等无有恶意。”木冠老者周身亮起青苍微芒，竭力抵御着压力之外，急忙出声相告。
下一刻，犹如山倾海覆般的压力悄然散去，众人脚下一软，纷纷跪伏在地大口呼吸。
好一会儿，他们才恢复过来，不由心有余悸的抬眸看去。
便见暮春细雨织就的薄烟里，一道墨袍身影盘膝坐于紫檀软榻。
褪色的竹帘半垂，漏进几缕天光斜斜切在他肩头，墨色袍袖垂落处露出半截苍白手腕，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炕桌边沿，桌上一角仍沉淀着半凝固的血痂。
铜炉沉香袅袅升腾，在他眉目间凝成朦胧雾障，鸦青色长发未束，随破碎玉簪一同稍显凌乱的散在背后。
眼尾一道疤痕被水气洇得发红，其眸色却似深潭映月，温润底下沉着寒芒。
此人正是陈沐无疑……
檐下铜铃忽然无风自响。
门槛外三丈外，柳氏七房一十三口人挤作一团，呆呆望着眼前一幕，却是已然失神。
最前头的木冠老者踉跄半步，突然改变了心中所想。
他将陈沐带回，本来是期望对方为元婴境高人，能够助他柳氏不惧张氏施压。
甚至就在方才前来之际，他还在想着或许可以将张氏压力转移到对方身上，说通透些也就是变相利用。
可是现在来看，他不敢了……
他虽然不是元婴修士，但身为一族之主，平时往来也面见过不少前辈，但给他的感觉，无一例外皆不如眼前之人。
“元婴之上是为问道境，难不成此人是……”
他瞳孔一缩，不敢再想下去。
如此境界的人物，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谋划，尤其是对方身负重伤出现在千嶂山，会不会有追杀此人的仇家？
一时间，他心中突然后悔不已，若论烫手山芋，此人还要比三属道痕强上百倍！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
当下所想，只有安安稳稳的将眼前人送出他们柳氏才是正事……
念及此处，他强自冷静下来，躬身一礼道：“在下江都柳氏柳鸿云，于千嶂山偶见前辈重伤在地，便自作主张将您带回族中，若是因此坏了前辈忌讳，还望前辈勿要怪罪。”
“江都柳氏，千嶂山……”
陈沐眸光流转，喃喃一语。
其实他自太玄界传来前还尚有意识，可在经历了酷似神魂撕裂的传送之痛后，意识已经模糊崩溃，等他又坚持着把此界的传送阵点破坏掉，未走出多远，就跌落在一方青石之上。
再度醒来，便发觉自己到了一处陌生环境，心中难免警觉，这也是柳氏族人为何险些憋死此处的原因。
而见陈沐一副没有听过他们名号的模样，柳鸿云心中愈发坚定对方不是丹水郡之人。
尤其是昨日还尤为明显的伤口，此时竟然已经荡然无存，只余几道浅显不见的痕迹，此等恢复能力……
“莫非此人真是中都人士？”
此中都可不是他们柳氏名号前面的江都可比，前者是囊括九州二十七郡之地，而江都，不过是丹水郡下辖的一府之地……
……
第868章 大道法则今有形
竹影扫阶，暗香盈袖。
柳鸿云思忖之际，陈沐已经探出神识将方圆百里的柳氏族地看了个清楚。
“只是个金丹家族……”
他心下微动，忽的起指自虚空捻来一抹有形灵气，暗忖道：“不过灵气却如此浓郁，若与太玄界相比，此处当有四阶乃至五阶灵脉。”
四阶灵脉便已经是元婴宗门方能拥有的了，至于五阶更是珍奇的多，往往被一洲大脉所占据，寻常修士根本无福享受。
可此方天地却是不同。
是柳氏例外，还是此界的大道昌隆？
依据适才柳氏众人面见自己后的反应，陈沐自忖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只是大道昌隆，具体又昌隆到何种地步，化神之上是为渡劫，渡劫之后便可飞升成仙，此界是否有仙人存在？
还有广成仙尊遗府中的传送阵点选定此界，是随意而定，亦或者有其他的联系之处？
种种疑问接二连三的浮动在心，陈沐双眉微蹙，思忖片刻后，摇了摇头收回心神。
这些疑问可不是只靠苦思冥想便能想通的，还需日后一一探明。
至于询问柳氏家主，他还不觉得一个金丹修士能有此等纵观此方天地的眼界……
当务之急，还是要归到自身之上。
如今的他，表面伤势因着四阶力修之体已经自愈的七七八八，无有大碍。
可更深层次的就有些不容乐观了。
道胎枯竭，先天之气耗尽不知何时能恢复。
根基受损，法力驱使生涩，急需修养打磨。
还有得自两处魔洞的灌体灵机，为了驱使最后的那副“道人垂钓图”，更是消耗殆尽，不留一分一毫……
而想起“道人垂钓图”，陈沐便愈发觉得这冥冥中的一切，都好似被广成仙尊给提前算好。
他初次踏入遗府小界时，那“道人垂钓图”除了其上描绘景物栩栩如生外，一丝灵机异象也没有。
可等他被仙人追杀，被迫进入小界后，第一时间心中便与之生出感应，最后也正是靠此图，方将紫宸成功驱逐出界……
沉吟片刻后，陈沐看向仍是躬身未动的柳鸿云，微微一笑道：“柳家主心地仁厚，将吾带回族中，贫道感谢还来不及，又何谈怪罪呢？”
闻得此言，一直提心吊胆的柳氏众人终于缓了口气。
柳鸿云同样面色一缓，稍稍抬眸正要道谢，却见陈沐似有开口之象，又连忙屏住呼吸竖耳聆听。
“柳家主，贫道来得匆忙，不知此处是何地界？”
柳鸿云心中对陈沐来处早有推测，是以丝毫不觉意外，忙正声回道：
“前辈，此处为丹水郡下江都府，府中共有修仙宗族一十六脉，其中以大江阁、李氏、两家为雄，皆有照心境老祖坐镇。”
“而余下之脉则与我柳氏大同小异，不过多是些近些年兴盛起来的宗族，不像我柳氏一族，虽然不得照心境老祖，但传承已有五百年之久，丝毫不逊色大江阁、李氏两脉……”
说到这，柳鸿云稍显自得的笑了一笑，其身后的柳氏族人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陈沐面上缓缓点首，心中却在琢磨“照心境”一词。
太玄界可没有此等名号，不过根据柳鸿云的境界来推测，此照心境应该就是金丹之上的元婴境界，却是不知于此界有何等说法，竟多出一个“照心”之称？
柳鸿云自然不知陈沐心底疑问，仍在介绍着此方地界，且由小及大，将江都府讲了个清楚后，又稍带着将丹水郡以及青州也说了一通。
只不过以他的眼界，江都府自然是熟悉至极信手拈来，丹水郡也能说出个所以然，可是轮到青州，却是三言两句带过，想来是不甚清楚。
至于更高一层的，更是提也未提，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潜意识里认为陈沐应该比他要了解的多的多，便不在赘述。
可就算如此，经由他口中揭露出来的冰山一角，也足以让陈沐心中凛然了。
青州六郡三十九府，只一个江都府便有着四阶修士存在，且听柳鸿云言及，江都府在三十九府中尚不起眼，几近末尾。
若是如此类推，青州之地又该有多少四阶之修？如此基数之下，化神真君又怎会稀少？
推至最后，甚至就连渡劫大能也未尝不得一见……
“一州堪比一界，果真是大道昌隆……”
陈沐心中感慨出声，眸光却闪过精芒。
对他这种求道之人而言，大道昌隆要比大道势弱好上百倍。
也唯有在此等之界，他方能有诸多机会急速破境，毕竟天上真仙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又找上门来，这一次他能幸运逃过，又如何保证下一次他仍有这般运气？
归根到底，终归是自身实力不足。
若他能有真仙之境，那眼下的种种艰难险阻便皆不是问题。
不过说这些为时尚早，眼下最急切的，还是先将自身根基弥补，而后再行探索，谋求化神之机缘……
念及此处，陈沐眸光放定，轻声道：“柳家主，贫道流连此地，尚无去处，不知可否借宝地休养些时日，待伤势好转之后，再行告辞远去？”
柳鸿云闻言抿了抿嘴，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经一番交谈，他倒是不再担心陈沐是那种性情乖戾的邪修了，可仍是忌惮对方或有什么仇家，一旦牵扯进去，他们柳氏可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可是陈沐已经开口，他更不敢直接拒绝，是以一时之间显得犹豫不决。
陈沐自能看出对方心中担心，微微一笑，反手唤出些许灵石，缓缓飘向对方。
“好教家主知晓，贫道并无仇怨，此身伤势也是秘境所致。”
“若是柳家主属意贫道所讲，贫道自是心存谢意，如是不愿，贫道也不会再行逼迫，这些灵石，便权当答谢家主带我回府的谢礼吧。”
言罢，他从容起身，就要踱步而出。
而此时的柳氏一行人，却个个目瞪口呆的望着悬在空中的一摞灵石，于心中不敢置信道：“这……这是，上品灵石？”
直到陈沐走至近前，柳鸿云方猛然惊醒，连忙呼道：“前辈且慢！”
话已出口，可他的视线却仍停留在那摞灵石之上，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把头转了回来，沉声回道：“晚辈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以当得前辈如此重礼。”
“重礼？”
这下轮到陈沐怔神了，还以为自己拿错了灵石，是不是拿成了极品灵石？
可当他看去，发现是上品灵石无疑，且数量也不过只是五百之数，换算下来也就五万下品灵石，何谈重礼一词？
不过他心中有疑惑，面上却是不显，只清声回道：“于贫道而言，柳家主之举当得此礼。”
柳鸿云仍是摇头：“此等之数的上品灵石，足以在三重天之上的云海市集钓得四阶道痕，或许对前辈不算什么，但晚辈自知其中珍贵，万不敢接受……”
又听到一些认知之外的词语，陈沐心中愈发好奇，道痕是什么？竟然还能钓得？
他心下微动，转而一笑道：“那不妨这般，你且容贫道在此休养些时日，如此一来，这些灵石想必也可以收下了吧？”
此言一出，不等柳鸿云回答，其身后的虬髯大汉等人却是恨不得一口答应下来，连连与他传音劝说起来。
“父亲，上品灵石可是一直被大宗掌控，我等之辈别说拥有，就连面见都是不易，您还犹豫什么？”
“父亲，有了这五百枚上品灵石，族中便可以换来一道四阶木属道痕，届时父亲说不定便能借此突破至元婴之境，开创我柳氏前所未有之盛况呐！”
“……”
他们所说情况，柳鸿云又何尝不知？
可也正是因此，他才思量甚广。
上品灵石之珍贵，眼前这位前辈不可能不懂，但纵使如此，其仍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拿了出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有暂住这一个要求。
可若说让他拒绝，他又实在不舍……
沉思片刻后，柳鸿云心中一定，自觉有了折中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