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似乎看出来了少年的好奇,咽下嘴里的干粮,顿了一下后才出声说道:“其实在几年前,这荒山里有一户富贵人家,是从洛阳搬过来,定居在这里的。”
顾白水侧过头来,对于大汉的言语似乎很感兴趣:“从洛阳搬到这里?从那繁华古城搬来深山老林里?”
“是,那是一家生意人,做一些很奇怪的生意。”
大汉的脸色有些古怪,顾白水追问了一句:“是什么生意?”
“打劫。”
“打劫?”顾白水愣了一下。
“嗯,打劫。”大汉面容无奈的说道:“打劫那些过路进京赶考的书生。”
顾白水有些疑惑:“穷酸书生有什么好打劫的?”
“穷酸书生是没什么好打劫的,但你想这些书生都是想要进京考取功名的,万一哪个高中状元了,可就是鱼跃龙门的大人物了啊。”
“这又是什么道理?”顾白水皱了皱眉头:“那户人家在深山打劫,是为了不让穷酸书生考取功名?”
“当然不是,那户人家有自己的算计。”
大汉喝了口葫芦里的烈酒,饶有兴致的继续说道:“寒酸书生落难,后遇美人相救。两情相悦,美人等书生金榜题名,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不过这故事里的书生很多,美人却只有一家一户。”
顾白水想了想,明白了大汉的意思。
“那户人家雇佣山贼打劫来往赶考的书生,然后自己出面救人,赠予盘缠送到京城赶考,等到书生高中,自己家便也会一起飞黄腾达?”
“聪明。”大汉爽朗的笑了笑。
“但还有个问题。”顾白水又问道:“那户人家怎么知道哪个书生能高中状元?”
“不知道啊。”
大汉摇了摇头:“但那家小姐说,这叫广撒网多捞鱼,大规模投资总能蒙对一个。”
顾白水愣了愣,总觉得那家小姐的语气有点熟悉,怎么……像是自家二师兄会说的话?
“那后来呢?”
“后来?”
大汉默然,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没有一位穷酸书生考的功名,那家小姐便也终身未嫁。”
“这么倒霉吗?”
大汉点了点头:“时也命也。”
破庙外雨疏风骤,一块破破烂烂的门板被风雨吹到,树荫像是扭曲的怪物一样,在泥泞的土地上攀爬舞动。
破庙里的火堆摇曳了一下,少年站起身和大汉打了声招呼,然后往破庙里面靠了靠。
“我这人习惯夜里赶路了,一到晚上就倍儿精神,多少年也改不过来习惯。”
大汉紧了紧道袍,憨厚的笑了笑:“小兄弟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去睡吧,我来守夜就行。”
顾白水思索了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再怎么说也是长生大帝的三弟子,各大圣地传闻中的小先生。就算如今出了点儿状况,自己也是一个仙台巅峰的大能修士,还不至于对一个雨夜赶路的赶尸人这么小心谨慎。
夜色渐深,火堆温热。
顾白水和身旁的那个小乞丐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而赶尸大汉就坐在火堆旁默不作声的看着庙外的夜雨,偶尔也会回过头来不知道想些什么。
顾白水这一觉睡的很昏沉,也很死。
他自从被那道灰色的雷霆劈中天灵盖后,就经常朦朦胧胧的头昏脑胀,但还总是睡不踏实。
只要一闭眼,他就经常会看到两个奇怪背影,一个人手里托着紫色小鼎,一个浑身长满了红色的怪毛。
不过今晚顾白水什么都没梦到。
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熟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他还隐约听到了耳边响起阵阵的铜铃声。
“噗通~噗通~”
地面轻轻震动,一道道沉重的脚步忽远忽近,有时候像是在庙外的雨里,有时候又好像近在咫尺。
“嗒~”
破庙漏顶,一串清凉的雨水滴答在了顾白水的脸上,然后停滞了下来。
顾白水昏昏沉沉中用右手抹了抹脸,发现这雨水似乎有些粘稠,粘在脸上分外的不适。
他有些厌烦的翻了个身,但许久之后,某个少年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这好像,不是雨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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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准帝老尸
是夜,一阵阴风刮来,激起了顾白水的一身冷汗。
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眼,身体紧绷成了一块,然后他却发现除了自己和身旁睡的五迷三道的小乞丐外,破庙里空无一物。
又是一连串的雨滴从头顶砸落,滴答在了顾白水的鼻尖上。
顾白水狐疑的抬起了头,发现流淌的雨水来自身后石像的头顶。
似乎是石像头顶的棚板漏洞,让雨水顺着石像额头流了下来。
而自己梦里那古怪的粘稠感,应该就是石像头顶堆积了许久的脏秽尘土,浑着雨水一起流了下来。
顾白水摇了摇头,自己也是倒霉,选了个睡觉的地方也不安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雨水还只淋自己。
脸上有些黏糊,顾白水不动声色的站起了身子,然后把身旁的小乞丐挪到了漏雨的地方。
麻衣少女睡的很死,张着秀气的小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在梦里皱了皱鼻尖。
无赖的少年仰着头略有期待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好像离开了原地,那雨水就不滴下来了一样。
雨滴悬挂在石像的菱角,悠悠晃晃,就是不掉下来顾白水愣了愣,然后失望的转过了身,看向了破庙中央的火堆。
吴大哥的身影消失不见,不知道是出门还是去照看那些“客人”了。
顾白水脑海里的神识晃荡而出,扫过了整个庭院,发现柴房里还躺着六具尸体。而庙外的屋檐下站着一个身形壮硕的背影,双手提档,正做着一个男人都很熟悉的动作。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催生出别样的感觉,尿意也随之汹涌而来。顾白水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走到了破庙的屋檐下和身旁的大汉并肩而立。
少顷,漫天的雨水里多出了一注倾斜的水柱,水柱落在泥土之中很快便不分彼此。
顾白水身体自然的抖了一下,眯着眼睛享受着夜雨的清凉和身体内的舒畅。
但很快,他却发现身旁的大汉沉默无声,斜在风雨中的水柱也仅仅只有一股。
处于最基本的礼貌,顾白水目不斜视,也没有询问大汉的身体是不是有些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
不过随后他的神识一动,发现一旁的柴房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动了一下。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翻了个身子,然后鼻尖传出了阵阵的呼吸声。
呼吸?
尸体也会呼吸吗?
应该没必要吧。
但如果柴房里面翻身的不是尸体,那是什么东西?
神识模模糊糊的勾勒出另一个大汉的轮廓,大汉躺在几具尸体之间,双手合十,面色沉静如水。
是吴大哥?
顾白水愣了一下,挑了挑眉头,然后又突然沉默了下来。
柴房里面睡着的是吴大哥,那么现在站在自己身旁憋尿的那位是……“呼~”
一阵冷风吹过,肆意倾泻在雨幕中的水柱戛然而止。
黄符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一抹暗沉的黄色在顾白水的余光中起起伏伏。
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直冲后脑,顾白水嘴角抽搐的提好了裤子,然后脖颈僵硬的侧过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枯瘦的脸皮,满眼死寂,灰瞳白眼。
很明显,这是一具老尸,衣着像是某个上古朝代的文官大臣,头顶鹤冠,面容古板。
你很难从一具尸体上看出来它生前的性格,但顾白水却总觉得这具老尸背后有一个苍老的灵魂在注视着自己。
顾白水咽了口口水,老尸表情木然的侧过了头。
庙外风雨飘扬,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滴雨水恰好打在了老尸额头的黄符上。
微妙之间,黄符摇摇晃晃的脱落而下,在少年凝固的视线里飘出了屋檐,掉在了水洼里。
“艹~”
顾白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体内灵力运转而起,压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想要以仙台境的修为处理一下这个半夜装模作样出来吓人的老尸。
但下一刻,面前这具老尸平静的抬了抬眼睛。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天地变色,万物寂寥。
整座破庙、漫天的落雨、连树影和风声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被一阵看不见的灰色所覆盖。
眼前那双灰白色的死寂瞳孔底部,瞬间衍生出了无比璀璨的星河。山河星辰幻灭不息,仿佛整个天地的法则都在老尸的眼底演变了无尽的岁月。
顾白水只觉得无数颗庞大的星辰迎面而来,自己渺小的如同灰尘一样被湮灭在了老尸的眼底。
“帝息~”
“……这大爷……是准帝境啊……”
耳边传来雷声轰鸣,屋檐下的少年就这样干净利落的昏迷了过去,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顾白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破庙外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
灰蒙蒙的云层依旧笼罩着天空和山林,浠沥沥的雨丝在半空中飘飘扬扬。
今天的雨势比昨夜小了不少,火堆也已经熄灭了许久。
破庙依旧安静祥和,像是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白水愣愣的坐了起来,抬眼一看,发现那个没心没肺睡了一夜的小乞丐正蹲在火堆前,用树枝在火堆灰烬里翻找着烤熟的红薯。
鼻尖沾染着灰黑的尘土,麻衣少女仰起脸看了顾白水一眼,嘿嘿的笑了笑。
空气清新,庙门外也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那个大汉道士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憨厚老实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哟,小兄弟醒了啊?昨夜睡的踏实不?雷声可不小。”
顾白水眼皮一抽,顿时想起来了昨晚自己在门口遭遇的那位……恐怖骇人的老先生。
眼中孕星河,一缕帝息就压得自己差点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