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上次安妮运的就是煤，这次出动十几个精灵运的还是煤。”李察把碎煤渣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浮土，“我都不知道这东西在荒野还有这么大市场，他们肯定有秘密。”
“追上去干他们一票，就什么都知道了。”冈瑟恶狠狠比了个单掌下劈的手势。
这货自己当头的时候还算粗中有细，但自从入了高山堡门下，眼见是越来越懒得动脑子，遇事不决就想莽一波。
赫特把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只要李察点头，他会立刻吹响口哨召集族人。
“没必要。”李察掉头向领主大厅走去，趁机教育了两个战争狂人几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我们只要知道沃雅商行暂时不是敌人就够了，具体藏着什么秘密不用探究。”
赫特跟冈瑟对视一眼，各自撇了撇嘴。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自家领主又是哪来的底气。
目前充当领主大厅的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地窝，新来的几个半身人厨子正呆在里面。
捕鱼的领民上午从河里捞出不少螃蟹，李察要来一盆用酱油辣椒葱姜一起腌了，放在大厅的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吃。
大部分高山堡居民对这种未经烹煮、浸泡在黑色汤汁里还甲壳狰狞的食物都没什么尝试欲望，但半身人显然是例外。这些平均每天吃六到八顿饭的矮墩子，对于美食有着最纯粹而诚挚的热爱，又怎么会介意一试。
领主大人进门的时候，正撞上几个半身人围成一圈吃得啧啧有声。
“好吃吗？”
他边说边顺手打开桌上的木箱，里面是商队刚送来的四颗硕大的白水晶球，犹如清水般通澈。
“好吃！”一个嘴里正咂螃蟹腿的半身人对他竖起大拇指，“老爷，这是我吃过最鲜美甘甜的东西。”
李察笑得很慈祥。
半身人在美食方面的权威毋庸置疑，本来他还担心这种口味庞贝人会难以接受，现在看来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和庞贝相对单调的饮食比起来，他脑子里那些复杂的菜系也是一种财富。
领主大人都规划好了——培训出几个半身人大厨，等到荒野上的动乱稍微平息，就去科伦城里开个酒店。到时候凭一手独门厨艺，那些近亲繁殖出来的贵族还不跟吸上毒一样，什么国王主教都一天不吃浑身难受哭着喊着来送钱。
到时候绝对不会敞开供应，得再搞个会员名额拍卖，一人收他五十金币。
发财岂不是完全指日可待！
“我……还能吃吗？”
半身人哈比望着自己的新老板，眼睁睁看着一丝银亮的涎水从他嘴角垂下来。
第三十八章 意外的会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荒野的乱象并没有半点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一个大部落南下对于附近三分地来说，就像半亩方塘里放进条二十斤重的狗脂鲤，整个鱼塘的生态关系都要一场大洗牌。
在重新形成稳定的相互关系之前，混乱和动荡将成为这里的主题。
自高山堡徐徐而过的微风里，似乎也带了些风声鹤唳的味道。
三五成群的流浪强盗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会聚集起来尝试攻击高山堡。这种尝试当然不过是以卵击石，被战士们割草一样击溃，但局势的紧张已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李察亲手剖开了一个战死强盗的胃袋，里面不再是难以饱腹的草籽和树皮，而是生肉和几根没嚼碎的手指。
这个发现让在场所有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看到他们的红眼睛了没，同类相食就会引发红眼疯病，其实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李察说完用清水冲洗了指尖，对在场的战士们下了封口令。
这种消息还是不要让平民知道的好，局势越是动荡高山堡就越需要维持内部稳定。
甚至还发生了外出放牧的牧民被劫杀，牲畜被洗掠一空的恶性事件，一度在领民中引起大规模恐慌。和平时比起来，那天李察格外沉默，带着半人马太阳没落山时便出发，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他们满身血迹，衣物被汗液浸湿，倦意溢于言表，但每个人却都带着几颗至死也没阖上眼睛的豺狼人头颅。
这些头颅被插在四周的尖顶木桩上，用于警示土匪，眼睛里犹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恐惧，直到被乌鸦啄破或者风干。
领民们对此没有发表评论，只是默默收缩了居住区域，开始自发组织放哨或者帮助半人马铁匠锻造军械。
他们其实很害怕，害怕领主大人会选择暂时撤回科伦，因为他们都是荒野土著出身，根本不可能被庞贝帝国哪怕暂时接纳。而一旦被抛下……他们简直没有勇气去想象那种结果。
其实领民们不知道，几天前李察就收到了贵族苑用信隼送来的传书。
信隼长途飞行所能携带的负重非常有限，所以书信篇幅宝贵，如何在有限篇幅内尽可能多传达信息，甚至是门值得文书们专研的学问。
而贵族苑那群瘪三还是一如既往不靠谱，用了整三行书写敬语和格式，正文内容只有两行。
大体是向驻外的开拓领主风险示警，号召他们尽快返回庞贝境内。
信隼吃了点肉丝就再次一飞冲天，脚上木筒里空空如也。高山堡还是高山堡，每日巡逻训练放牧打渔，并没有因为这一点插曲出现什么动摇。
对于一个开拓领主来说，一旦退回庞贝境内避祸，也就意味着开拓失败，这是李察无论如何都绝对无法接受的。
木楼改建成地窝的好处这时候就显现出来，露在地表的部分十分低矮，再加上移植来一人高的草窠遮掩，远远望去只不过是座平常荒山。
在这个草木皆兵的时节，李察万万没想到会见到安妮。
“你怎么在这里？”安妮一身皮猎装骑着高头大马，头发包在亚麻缠头巾里，腰间配一柄细刺剑，看起来英姿飒爽。
她身后带着一百多人的佣兵队伍，步、骑、弓样样齐全，队列整齐精神肃穆，简直算得上一支小型军队了。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高山堡是我的领地。”李察纳闷死了。
“我们路过这里打算歇歇脚，没想到你还没回科伦，贵族苑没通知你吗？”安妮让身后的大部队停下脚步，自己驱动战马缓缓向李察走来。
“通知了，但是老子不想。”李察摆了摆手，“根本没必要，就凭那些土匪敢来就是送人头。”
他嗓门很大，话一出口佣兵都忍不住一阵哄笑。但高山堡的战士和领民们没有，他们看佣兵的目光就像在怜悯弱智。
“李察大人，你没准是整个东北行省最后一个还在坚守领地的开拓贵族。”安妮原本脸色很黯淡，听完这个自大狂的话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我在想，你到底真有那样勇敢，或者只是信息渠道太闭塞。”
她说完向李察伸出小手，领主大人也很上道地抬手托住，扶着她从马背上下来。
“你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吗？”安妮问道。
“据说是因为有个熊人大部落南下。”李察自己说着也有些迟疑。
这个消息他还是从沃雅商行佣兵那里打听来的，安妮肯定早就知道。但据李察所知东北行省至少有十来个开拓领，如果只是一个部落的威胁，应该不足以让他们全都像过街老鼠一样灰溜溜撤走。
“整件事来龙去脉可能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我敢说你对真相一无所知。”安妮叹了口气，瞎子都能看得出心情很沉重。
“愿闻其详。”李察也立刻顺杆就爬了。
商行往往交游都很广阔，论情报获取能力，一般小贵族拍马也赶不上。
“以前这涉及到我们商行的最高机密，不过现在什么也没剩下，说说也没什么。”
安妮和李察走进领主大厅对桌而坐，李察挥挥手让冈瑟和赫特先出去带上门，安妮也只有一个女剑士跟随。
过时的秘密也是秘密，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你设计的这种建筑真的挺实用。”安妮抬头看着原木拼成的屋顶，“很凉快，而且容易隐蔽，我的斥候全被骗过去了，不过在外观方面其实还可以改进。”
上次她离开前李察就说过要启用独家设计的全新建筑，并命名为“地窝”，吹得天花乱坠。那时候安妮笃信“愈是卖弄，愈是匮乏”的精灵格言，听完根本没当回事，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体验效果的就是她自己。
“快说正事。”李察不耐烦地提起茶壶给她添了杯水。
精灵是公认的喜欢谈论建筑和艺术，安妮在这方面显然受精灵血统影响很深，领主大人是早就深有体会了。
第39章.三十九章 品行高洁李领主
“我从头开始说——顺着怒涛河向下游前进，河水会汇进一个咸水湖里，我们管它叫贝叶湖。”安妮伸出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出简略的示意。一根蜿蜒的曲线连着个圆球，看起来像个蝌蚪。
“这个湖里全是无法饮用的苦卤水，人在里面无须用力也能飘起来。很久以前有人尝试用湖水晒盐，结果发现有毒，后来就不太有人关注了。”
安妮尝试着用指甲沾水画出一个骷髅头，结果像猪头多过骷髅，很快就装作不在意的随手抹去。
领主大人看在眼里，用手捂住下巴做掩饰，偷偷撇了撇嘴。
“但在六年前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们沃雅商行发现贝叶湖的湖底居然分布着大量铁矿石。所以我们联络了相熟的矮人部落，悄悄开掘矿石冶炼铁器。”
李察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要往荒野输送那么多煤炭，是为了冶铁。”
他早来觉得有些奇怪，前两次沃雅商行路过的车队都装了不少煤块，要知道这种货物本应该很冷门才是，因为荒野上根本不缺乏燃料。
但如果这样就说得通了，普通燃料燃烧的温度不足以熔炼矿石，所以必须从庞贝运来煤炭。
“对。在荒野上炼铁，卖给土著，收取皮毛和草药作为报酬，再运回庞贝出售，近几年这条商路也算赚了不少钱。”
荒野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几乎不产铁，贩卖庞贝铁器出境税收高昂得又像是抢劫，所以在土著部落里铁器很贵重。而在荒野不怎么值钱的皮毛和草叶，回到庞贝又大有市场
一批货物赚两次钱，再加上成本非常低廉，这其中的利润简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多丰厚。
“这买卖不错。”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在无情噬咬着李察的内心，他语气里的酸味能把钢铁都腐蚀成渣。
“不然我们沃雅商行这几年凭什么壮大得这么快？木材生意就是个笑话，那才能赚多少金币。”
安妮的得意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很快就又垮成一张丧脸，“但不久前一个叫下弦月的熊人部落发现了这个秘密，李察你可能很难想象对荒野人来说一个铁矿是怎样的诱惑，那完全是值得赌上一切为之疯狂的。”
“他们榨干了整个部落全部的战争潜能——抛弃所有不能战斗的老人，战士刺瞎一只眼睛以示决心，宰杀幼兽和母畜储备军粮，动员了全部勇士来攻击矮人部落。”
“不对吧。”李察伸手敲敲松木桌面，打断了安妮的慷慨陈词，一边听故事一边也没落下挑刺，就差抓把瓜子了。
“矮人自己开矿锻造，按照他们的尿性，自己的战士装备肯定精良到了极点，本身实力又不差，还不把乞丐似的熊人打成猪头？”
他自己最近可是深有体会，装备的优劣对战斗力的影响再怎么夸大也不为过。尤其矮人和熊人本身都是非常强势的战斗种族，越是高手过招，装备差距带来的鸿沟就越是难以逾越。
“你能不能别打岔，我还没说完——下弦月部落是一个叫弦月的部落联盟的成员，他们的异常表现又引起了其他成员注意。”
“形势崩坏得很快，现在卷进来的除了矮人和下弦月，还有其他五个弦月联盟的部落，保守估计也有七八千战士参与了这场战争，唉……”半精灵也是很讲究仪表的，李察还是第一次看到安妮瘫倒在椅子上翻白眼。
“他们十个部落还没收拾了矮人？你们这个盟友厉害得有点过头啊。”领主大人继续挑刺。
安妮要是有平时一半甚至四分之一的精明，肯定能听出李察在故意用话术诱导。但她现在满脑袋官司头大如斗，倾诉欲望早就压倒了理智。
“李察，你太高看土著了。”安妮靠着椅背笑得很无奈，“面对致命的诱惑，荒野人那种松散的联盟怎么可能还维持的下去。”
“现在是十多个部落的大混战，联盟早就不存在了。所有人都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其他部落，甚至还有些部落自己内部又分裂出好几派！”
“乖乖！”李察赶紧喝了一大口茶水压惊，“这不就是拼谁能硬抗放血到最后，我估计等打完这些部落至少要有三分之一被除名。”
作为军事指挥官他履历还是很贫乏，连一百人都没指挥过，很难想象十多个派系的万人大乱斗是什么场面。
恐怕光是溃兵都很容易汇聚成数百人规模的流匪，为祸一方。怪不得其他开拓领主老老实实退回了科伦，这种情况就算是东北行省最精锐的三狮军团，也未必愿意触霉头。
当然这倒不代表正规军团收拾不了几千个部落勇士，而是没有必要费劲去制止一场狗咬狗。
“是啊，我们原本准备增援矮人盟友的，也只好先撤走，这种情况早已经不是一个商行能左右的了。”安妮捧着茶水，看着桌面无限唏嘘，“命运袭来就像一场瓢泼大雨，路人行于荒野，又怎么能够躲避。”
“矮人呢？怎么没跟你们一块？”李察想看看能不能顺手搂几个矮人铁匠，现在高山堡军工业虽然有几个半人马布斯米撑腰，但生产速度还是不太够。
“死守着铁矿不愿意走。”安妮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生无可恋，“我劝过他们赶紧离开，但是矮人的脾气你也知道比石头还固执，说是死也要守卫神赐给他们的矿藏。”
“不愧是矮敦子，真是硬气！”李察装模作样地竖起大拇指，看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
“这么多年的经营，全完了。”安妮无力地趴在桌上，食指在桌面一圈一圈打转，“我们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程回科伦。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们会离高山堡尽量远一点。”
“这个倒是没什么不方便，随意就好。”
“李察，现在你知道局势有多紧张了。”安妮抬起头，“所以你打算和我们一起撤回科伦吗？”
她劝谏李察有自己的私心，高山堡的领主卫队毫无疑问实力强劲，如果能一起走完最后几天的行程，安全性无疑能提高许多。
“再说吧。”李察笑了笑，意味深长。
第四十章 起风
当负面情绪慢慢消退，理智重新占领高地，安妮其实有着优秀商人所应有的特质，是个聪明又敏锐的人。
所以她很快发现了高山堡的异常。
先是头天晚上的时候，斥候汇报说高山堡领主带着卫队，在连夜清缴驱逐周围的土匪，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收队。
等到第二天白天，她走进高山堡营地，才发现连仅有的几辆马车也已经被拆成木板，用于构筑简陋的防御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