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逐渐衰朽的老人，在这人世间见证过许多。慷慨的、悲凉的、喜悦的、激动的，原本以为早就见怪不怪甚至麻木。
但这一刻，巴克兰却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好。”他拄着拐杖，转身正要离开。
“等等等等。”赛托斯酋长把手掌放在巴克兰面前，直如一堵高墙般拦住了去路，“那个地精还说，你们知道后千万别轻举妄动，尤其是千万别惹得满城风雨。”
“为什么？”李察和巴克兰异口同声问道。
“他没说。”铁巨人眨巴了两下硕大的眼泡，“不过他说，他现在有个绝妙的盘算，需要你们配合。”
“日，先别传达了。”领主大人赶紧把巴克兰招呼回来，刚才那点壮烈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那现在怎么办？”
“酋长，您赶紧休息休息。咱俩尽快赶回去，我倒真是很好奇，寥拉这个死地精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
再一次回到迟暮大森林，领主大人不禁有几分感慨。
曾经高山堡和迟暮森林的密切联络，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不但是开膛手战士借宝地收割经验与肉干，本地土著也一样得到许多自己难以生产的物资。
短短一两年之内，风貌一度大大改变。
邪化泰坦一般不会轻易踏足这块铁巨人的自治领，连赛托斯去彼岸世界都得走万里之外的巢湖通道。
但为了保险起见，一切改变还是被尽数取缔。猎手们重新拿起石制武器，女人们也重新穿上粗皮衣服。
不过眼下显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李察感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
在赛托斯酋长的带领下，李察见到了正在树屋中修养的寥拉。
这个本来就很枯瘦的地精，现在简直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似的，浑身上下没剩下几两肉。一双大眼睛里倒还有几分神采，但嵌在干巴巴的脸盘上，几乎只能让人觉得恐怖。
如果不是还能再他身上感受到生灵气息，李察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个亡灵。
“日安，亲爱的李察。”寥拉精神头居然还可以，正靠着枕头翻一本笔记。
“日安。”李察握着他的手，心里不禁有些悲呦，但是脸上还不好太表现出来。
“听着，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寥拉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察，神情近乎狂热，连声音都在颤抖，“但是我需要你和赛托斯酋长的配合，然后我们一起——把泰坦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重重朝后倒在靠枕上，咧嘴大笑着说道：“我把这个计划，叫做‘双簧计’！”
第四百三十一章 动武
李察挥挥手，几个负责照顾人的仆妇如释重负地走出树屋。
“我要让泰坦时隔万年之后，再一次领教领教地精的智慧。”寥拉靠在床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亢奋得手舞足蹈，“想想看，泰坦一直在试图蛊惑彼岸世界的生灵。而眼下，铁巨人又暂时重新赢得了泰坦的信任。”
“既然如此，分明可以联手给泰坦编制一个虚假的美梦……咳咳……”他说几个字就要咳嗽两声，但还是不顾一切地说下去，“你和铁巨人一起唱双簧假装投降，一定能从泰坦手里攫取到许多利益和情报！”
“到时候我给你帮忙，把泰坦耍得团团转。”寥拉忽然笑起来，一时间整个树屋里充斥着笑声和咳嗽。
他不断策划着种种精妙的计划，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李察就那么静静站在床前，饶有兴味观察着在树屋缝隙里漏下的一缕阳光，照在他鞋子上形成一个弯月型光斑。
于是笑声从快意变得稀疏，直至最终渐渐停歇。
“你不感兴趣，对吗？”寥拉终究是寥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眼前这人置身事外的态度。
“寥拉，你的计划很大胆也很惊艳，老实说我很心动！如果真能打进泰坦内部，那必将是值得载入史册的空前壮举！”领主大人慷慨激昂地说完，转而又稍微缓和下来，“我也能体会到几分你对泰坦的仇恨，那可是灭族的锥心之恨啊，不报誓不为人。”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诚恳，他的表情不可谓不真挚。
“但总之你还是不感兴趣。”寥拉眼睛里激昂的光黯淡了，他几乎绝望地问道，“为什么呢？以你的赌徒性格，这种计划应该很对胃口才是。”
李察从空间戒指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平放在他胸口。
“地图？哪里的地图？”寥拉发现以自己的见闻广博程度，居然也有不认识的地图。
“横断森林，精灵王国的地盘。”领主大人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冷笑，“你可能还不知道，上百万森林精灵已经全体倒向泰坦。”
“妈的，不用想也知道，泰坦麾下的亡灵大军硬实力绝对非常厉害！”李察愤愤一拳锤在树屋墙壁上，留下个轮廓清晰的拳印，鲜嫩的树汁从边缘向下流淌。
“确实，远比之前在高山堡见识过的要更厉害。”赛托斯酋长站在外面，脸贴在窗户上堵得严严实实，顿时让屋里亮度黯淡了几分。
铁巨人道：“我这次去参加王庭会议仔细观察过，由古代强战种族尸骸制作的亡灵本来品相就不错，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地脉孕养，就更强大了。”
“智慧生命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有脑子、会思考。”李察深吸一口气紧接着道，“本来亡灵没有脑子，只会遵循本能行动。哪怕实力强大一些，说实话也算不上多难对付，有的是办法玩死它们。”
“人类身体柔弱、没有爪牙，却可以猎杀凶猛的老虎。”赛托斯酋长点点头表示认可，“可见智慧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但那帮尖耳朵全他妈是傻卵！在森林里过太平日子过得脑子都生锈了，一点也不懂你死我活的斗争究竟有多可怕多要命，居然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公然造反。”李察说到这里唯有苦笑。
也得亏森林精灵与世隔绝缺乏政治意识，才会急不可待宣告天下。换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类贵族，哪有半点可能干这种傻事。
这是精灵的不幸，但绝对是其他智慧种族的莫大幸运。
无论怎样的敌人，永远是隐匿在暗处蛰伏时最可怕。一旦正大光明露出真面目，威胁程度必然直线下降。
倘使森林精灵闷不吭声憋着坏，还真有可能大个措手不及。
但他们也许早就耐不住远离大陆舞台的寂寞，早早出来昭告天下，反而给了其他人反应时间
“你在担心精灵加入泰坦阵营之后，成为指挥从而给亡灵大军带来质变？”这么稍微一经提醒，寥拉很快反应过来并且为之悚然，“所以你要对精灵动武？”
“动武是要动的，但精灵王国好歹一百多万人口，高山堡哪有那么大本事。”领主大人胸口拍得砰砰响，“不光我自己，整个文明世界现在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都要弄死他们！”
拥有武力缺乏头脑的亡灵，和拥有头脑缺乏武力的精灵。
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不难看出来，这两者绝对是黄金搭档，凑到一块能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李察当天和森林精灵比完三场很早就走了，没留下参加晚宴。倘若他留下，将会看到极其罕见的一幕——堆积成山的食物放在桌子上无人享用，所有使节都在疯狂打通讯魔石和国内沟通。
当天晚上，对精灵王国动武。消灭潜在威胁就已经成为人类和半兽人的共识！
“上次半兽人和人类大联合，还得追溯到一起推翻古精灵帝国的时候。没想到时光荏再几千年过去，又一次联合还是对付精灵。”李察很是悲愤地说道，“果然就像哲人所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从来是种循环。”
面临一场前所未有、关乎生存的大考验，各国之间难得没有继续扯皮，真表现出那么点精诚团结的意思。在行政手段的强力推动下，一切都从简从快！
从达成共识到现在不过区区十几天，已经大体敲定好所有兵力、后勤、路线方面的策略，进入实际筹备阶段，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都嫌不够！
“生死存亡之际，智慧生命爆发出的决断能力真是非同小可。”赛托斯酋长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过这事，本身倒算不上多惊讶，只是对人类和半兽人的效率刮目相看。
要知道组织大军不远万里去进攻一个拥有上百万人口的中等国家，哪怕对于实力最雄厚的圣荷西来说，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能办到的芥微小事。放在以前，拖上十几年慢慢准备都稀松平常。
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把一切都压缩到以天为单位计算的时间里。
第四百三十二章 后招
“怪就怪傻卵森林精灵一个盟友都没有，还敢犯众怒，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领主大人两手一摊，“没有人替他们说话，所有人都想让他们死！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这么作的。”
在政治方面李察也不是一无所知的新人了，但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同盟究竟有多重要！
但凡能有哪怕几个小公国替森林精灵辩解两句，都绝不可能以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达成武力征服的共识。
但很可惜，精灵王国压根就连一个盟国也没有——与世隔绝这么久，他们根本不清楚当今世界的主流玩法规则。
“这世道，不怕得罪的人多，就怕背后连一个顶你的都没有。”领主大人不禁唏嘘。
他以前就从来懒得跟其他庞贝权贵打交道，幸好还有巴克兰这个能干又勤快的大主管在，才维持着一份白开水般淡薄的交情。
“最多半年后亡灵大军就要跨界而来，所以你们要在这半年之内解决森林精灵。”自从知道可能没机会戏耍一次泰坦，激情就从寥拉身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也要参加这次行动，时间很紧迫，所以根本没空和赛托斯酋长一起唱双簧。”
“没错。”领主大人点点头。
他早好几天之前就已经收到消息，并且也给了肯定回复。
眼下正是即将开展行动的节骨眼，他说什么也不能打退堂鼓——本来就全靠同仇敌忾才能这么快组织起来，一旦有人退出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
“李察现在也是庞贝能立住名号的顶级高手。”赛托斯酋长趁机夸了他两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种事逃不开的。”
“而且一旦精灵受到进攻，泰坦肯定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到时候还会不会轻易相信人类，也不好说。”寥拉自己说完，摇摇头满脸失落。
“只是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也许我会是最后一个拥有智慧的地精，也许自我之后地精只是愚蠢和弱智的代名词，也许再也没人能找回曾经失落的智慧。如果我不能代表地精、代表那个消逝已经的文明、代表一万年来的屈辱和痛苦，向泰坦发出复仇的吼声，以后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寥拉似乎是在问，但许久许久，树屋里一片沉默，李察和赛托斯酋长都没回答。
他们有心想安慰安慰，却根本没法开口——文明的荣辱、种族的兴衰，对于一个个体而言，实在太沉重太窒息，以至于根本难以承担！
枯瘦的地精仰着头，怔怔看着树屋那由藤条拼接成的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寥拉，其实我这次来最主要还是准备启动地精浮空要塞。”李察主动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反正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虎灵和铁巨人也没必要继续冒险呆在迟暮大森林里。干脆趁早搬去彼岸世界，省得夜长梦多。”
“虎灵那边我刚才已经派人通知了。”赛托斯酋长擦了擦眼眶，“生活了这么久，真要走还有点舍不得。”
“那么着急作什么。”寥拉靠在枕头上冷冷说道，“等你们和精灵开战之后，让赛托斯酋长带着虎灵战士，主动找泰坦请求去支援精灵。”
他说完也不再多看两人一眼，直接躺下用被子盖住头，“我要睡觉了。”
眼看寥拉已经拒绝沟通，李察也只好悻悻离开。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我去支援精灵？”赛托斯酋长摸着后脑勺满脸困惑，“可我从来没准备帮助森林精灵，要帮也应该是帮你才对啊。”
“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酋长你是真的笨啊。”李察咧了咧嘴，“别看寥拉脾气古怪，他脑子可真比你比我都聪明多了。”
铁巨人也不着恼，乐呵呵地说道：“那你倒是别卖关子，讲讲他究竟是怎么个聪明法。”
“一旦在战场上陷入困境，精灵肯定会找泰坦主子要支援。来的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如果是铁巨人和虎灵，乐子可就大了。那帮尖耳朵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泰坦派来的援军，居然是和对面一伙的。”领主大人顺手从路边果树上摘了个果子，恶狠狠啃得汁水四溅。
“——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森林精灵不全军覆没都算他们本事大！”
“嘶~”赛托斯酋长倒抽一口凉气，脸上五官扭曲成一团。
哪怕已经上万年没参加过战争，他也仍然能体会到这一手究竟有多毒辣。
完全有可能一举改写整个战局走向，彻彻底底葬送有上百万人口的精灵王国！而所有一切，只不过出自寥拉随口所说。
“这个地精，真的好聪明。”赛托斯酋长由衷感慨道。
“毕竟是光靠玩脑子，就能压制泰坦的智慧种族，聪明不是再正常不过吗？”领主大人把果核扔在脚下碾进泥里，期待着有将来长成果树的一天，“可惜啊，也许这真就是地精一族最后的绝唱。”
寥拉能拥有智慧，全靠作为神眷者能燃烧自我抵御心灵侵蚀。
可是神眷者本来就很稀罕，再出一个恰巧能抵御心灵侵蚀的地精，概率小到简直另人绝望。
“这大千世界，智慧种族何其多矣。”赛托斯酋长很洒脱地笑了，“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各领风骚也不过三五千年，本来就是常态。有过辉煌，已经不错了，更多种族到死都没什么高光时刻。”
“牛！”李察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
像铁巨人这样寿命夸张的种族，看待历史就像普通人看待一日之间潮涨潮落，深知有涨就有落、有落就有涨。天然具备一种大跨度视角，从来不拘泥于一时荣辱。
但对人类来说，想学会这份洒脱可太难了。毕竟他们穷尽一生，也未必能见证一次历史大潮的涨落。
“酋长，我就不多留了。”领主大人腾空而起，食指搭在眉骨上朝赛托斯致意，“就先按寥拉说的那样，委屈你们多在迟暮森林里待一阵子。”
第四百三十三章 符文制品
等李察飞回高山堡，他在天上隔着老远就看到铁匠工坊里一片热热闹闹。
“干嘛呢？”反正暂时也没什么事，他直接飞过去落在人群里。
身边不但有高大健硕的半人马、树敦子似的矮人，还有好些黑头黑脑的鼹鼠人。站在那里还没有矮人高，简直连半人马一条腿都比不上。
这些重度近视的小个头虽然抡不动锻造锤，但对精细结构却有着一份得天独厚的敏锐。
以前在半兽人王国，他们制造的精良马车就行销诸国，售价颇为昂贵。如今易地而处来到高山堡，领主本人对奢侈品产业不是太支持——那些东西也许平时能换来一份不菲的收入，一旦爆发战争却几乎完全派不上用场。
造马车的老本行指望不上，但能工巧匠总不会没有用武之地，于是他们中大部分成为了军工部门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