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干船坞正在挖掘,其尺寸之大,足以容纳数艘大型战舰同时建造或维修。
船坞旁,巨大的木制滑道如同巨龙的脊骨,斜插入海。
最令人心悸的是,在船厂内部空地上,他能看到如同森林般密集竖立起来的巨大龙骨。
那些龙骨粗壮得惊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用来建造普通商船的,并且其数量之多,更是让他头皮发麻……至少有三艘大型战舰同时在铺设龙骨!
而在船厂另一侧的露天工棚下,堆积如山的、经过初步加工的上好橡木和柚木,以及成捆的铁条、铜皮,无声地诉说着巴格尼亚人打造一支强大海军的决心。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方法。
通过海神的神术,费舍尔能够看到,远处的工人们并非像传统船匠那样凭经验敲打,而是使用着统一的工具,在一些拿着大张的、画满线条的羊皮纸的人指挥下,遵循着固定的流程和图纸,进行着流水线般的作业。
这种标准化的、系统化,充满秩序美感的建造方式,其效率远超米尼西亚乃至他所知的任何国家的传统造船模式。
“海神在上……”
费舍尔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祈祷书差点从他冰冷的手指间滑落,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他不确定这种建造方式有什么弊端,但是好处则在于巴格尼亚人只需要半年时间,就能获得一支主力作战舰队。
因为在奥姆杜尔,以及远在奇维列夫卡行省的港口列夫,费舍尔都知道还有其他造船厂的存在。
这座最大的造船厂在铺盖山一样宏伟的主力战舰,那么其他规模小一些的造船厂就一定是在制造次级战舰,以及其他辅助舰船。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战后重建!
巴格尼亚人是在以惊人的速度和规模,将奥姆杜尔港打造成一个强大的海军基地和工业中心!
他们不是在修复伤口,而是在锻造一把指向米尼西亚、指向整个希腊大陆近海的锋利长矛!
费舍尔内心的焦虑如同毒藤般疯长。查尔斯国王的命令是搅乱巴格尼亚内部,制造教会与王权的对立,延缓其整合新领土的步伐。
他本以为利用两大土地教会的“净化”诉求是个妙招。
但现在,亲眼目睹了奥姆杜尔港的蜕变,他意识到,克里斯的战略核心根本不在那些内陆的农田和矿场,而在于这汹涌澎湃的海洋力量!
他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情报送出去!
不仅仅是教会串联的结果,更重要的是这造船厂的规模、速度和建造方法!这关系到米尼西亚王国未来的生死存亡!
当费舍尔的目光扫过港口区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佩戴着铁砧徽章、目光锐利地巡视着每一个角落的港口卫队士兵时,他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巴格尼亚人对这片区域的管控严密得真是令人绝望啊。
不仅所有进出船厂的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盘查,附近的高点都有瞭望哨,任何长时间逗留观察的可疑人物都会引起注意。
他之前能混到这里,已经是利用了受贿军官的掩护,但这种地方显然不能久留。
就连造船厂附近的海滩和海底,都布置着密密麻麻地布设着经过防腐处理的巨大木桩和尖锐的铁制拒马,形成一片致命的暗礁区。
在这些障碍物之间,还张挂着多层坚韧的、带有锋利倒钩的金属网链。
你要问为什么费舍尔知道这些?
那是因为他昨天晚上派了几名经受过波塞冬祭司神术赐福,可以长时间潜水的蛙人尝试靠近造船厂,然后用火烧掉他。
只可惜,今天早上那些蛙人只回来了一半,剩下一半在金属网链上挂着
“该死……”
想到这里,费舍尔低骂一声,结束了神术,将祈祷书紧紧按在胸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如同巨兽巢穴般的造船厂,眼中充满了震撼、恐惧和一种刻骨的急迫。
情报必须送出去,不惜一切代价。
否则,当这支由钢铁与巨木打造的舰队从奥姆杜尔港驶出之时,就是米尼西亚王国在海上彻底窒息之日!
他转身,然后愣住……
因为在费舍尔身后,站着正带着戏谑笑容看着他的五人,他们身上穿着不同款式的半身甲,手中拿着燧发枪、长剑、斧枪等武器。
“过来吧,小子,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我们打断你双手双脚后,把你带走?”
第409章 游戏在玩我
丢你雷姆很忙。
铁砧要塞的交通局最深处,一间堆满了卷轴、地图和散发着新鲜油墨味蓝图的会议室里,巴格尼亚王国的交通大臣,丢你雷姆正深陷在一场与线条、数据和土地较量的风暴中心。
他本人就像刚从工地上滚了一圈回来,白色的精致大臣礼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沾着点点墨迹和疑似泥土的衬衫袖子。
漆黑的头发被他自己抓得像一团乱草,眼袋深重,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精光,死死钉在铺满了整张巨大橡木桌面的地图上。
地图的中心,一条用鲜红墨水粗重勾勒出的线条,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血管,从铁砧要塞出发,一路向东蜿蜒,目标是正在转变成王国东部重要的农业与贸易中心“塔维茨基”。
而它的终点,则直指王国新生的海上命脉、正在经历翻天覆地巨变的港口……奥姆杜尔。
“分析报告呢?”
丢你雷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旁边的墨水瓶都跳了一下,他对着旁边一个抱着厚厚一摞测量报告的年轻书记官吼道。
“塔维茨基到奥姆杜尔这段的土质分析报告呢?
它被丢到哪里去了?
我要知道每一寸土是软的还是硬的,是能直接铺枕木还是得他娘的先挖沟填石头!”
昨天才被划分到交通局年轻的书记官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在怀里翻找。
“在…在这里,大人,测绘队刚送来的!”
“拿过来!”
丢你雷姆一把夺过报告,布满老茧和墨渍的手指飞快地翻动着,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黏土层……厚度尚可……排水性……草你阿妈啊!这片洼地得架桥,预算又得往上涨了!
哦?这里……哈,总算有好消息了!”
他的目光定在报告描述塔维茨基与奥姆杜尔之间广袤区域的那几页,疲惫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指着地图上那片代表着平坦沃野的浅绿色区域,兴奋地对围在桌边的几位工程师和规划师说道。
“看到没?
就是这里,从塔维茨基出来,一直到奥姆杜尔港外围这将近一百五十里的地界,一马平川,比老子的桌面还平!”
他激动地用圆规在地图上划拉着这片区域。
“你们看这地形,坡度?最大坡度不超过千分之五!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的机车可以拉着比山还重的货物,跑得比草原上的奔马还快还省力,意味着不用像北线那样,吭哧吭哧地凿隧道、架高桥,把国库的钱当石头往山里扔!”
他拿起一根炭笔,在平原区域上用力地画着笔直的线。
“线路规划?
取直,给我最大程度地取直,那些零零碎碎的村庄和农田?
管他干什么,画过去,把成本压到最低!
不要管什么土方量,这里大部分地方直接夯实就能上道砟铺轨枕,在入冬之前,先把铁砧要塞到塔维茨基的路线铺好,有问题吗?”
几位工程师和规划师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如果人力充足的话……”
“我现在就是找克里斯,让他把蓝旗军调过来,你们说够不够人力!?
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
一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玩家耸了耸肩。
“你说的平原优势,我们完全认同,取直、抢进度,这都没问题,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指着地图上丢你雷姆炭笔画过的一些区域。
“您看这里,塔维茨基东南方二十里左右的‘红磨坊村’,还有这里,‘老橡树农场’。
这些村庄和农田,正好卡在您这条最直的线路上。”
另一位年轻些的规划师也补充道。
“是的,这里强行穿过的话,我们需要征用大量农田,迁移好几个村庄,这征地补偿和安置工作……”
“不用管,军务部会搞定他们。”
丢你雷姆一挥手,他再一次强调。
“现在铁路最重要,其他问题都是次要的……兄弟们,不用管太多土木工程之外的因素,就当作是模拟考试,懂吗?”
“懂了,明白了……”
修路会议持续到了中午时分才结束,丢你雷姆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出铁砧要塞交通局的门口,在夏日最酷热的阳光下,他发了一会呆,抬头看了一下刺眼的太阳。
冷不丁的,他咒骂出声。
“卧槽泥马,我这是被游戏玩了吗?”
这个念头从他脑子里跳出来的时候,立刻就让丢你雷姆宕机了。
他,一个现实世界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此刻却在一个真实得可怕的游戏内,连轴转的干活、开会,干活、开火,一天下来,把线下的休息时间也算上,都不足八小时的时间。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了?
他好像之前会当比奇镇的镇长,是因为为了打铁,当镇长可以以权谋私,给自己弄一个手工作坊园区出来。
然后干着干着,就一路升职,不知不觉中,就当上了交通大臣,累成了死狗。
丢你雷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真实无比的要塞城墙,听着远处铁路隐隐传来的火车轰鸣声,感受着脚下滚烫的石板路传来的热度,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了上来。
“草……”
丢你雷姆又骂了一句,这次声音更低,带着浓浓的自我嘲讽。
他想起刚才在会议室里,自己是如何气势汹汹地吼着“管他干什么,画过去!”,是如何用“模拟考试”这种轻飘飘的游戏术语,去说服那些同校的同学干活的。
在那个瞬间,他真的完全代入了交通大臣的角色,为了效率和目标,可以变得冷酷而高效,甚至有点……享受那种掌控大局、推动钢铁洪流的快感。
但现在,站在阳光下,他才猛地惊觉。
这他妈哪里是游戏?这分明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而他,一个玩家,却因为游戏里的官职,半推半就地卷入了这个真实世界的宏大叙事和沉重责任中,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像条狗,还他妈要担心预算超支和工程延期!
“被游戏玩了……真他妈是被游戏玩得死死的……”
他苦笑着摇摇头,抬手用力抹了把脸,试图抹去那份不真实的眩晕感和自我怀疑。
然而,这份顿悟带来的荒诞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远处,一辆满载着枕木的沉重马车在士兵的吆喝下轰隆隆驶过,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这真实的、带着土腥味的尘埃,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这个属于巴格尼亚王国的现实。
“妈的……”
丢你雷姆低声咒骂着,眼神却渐渐从迷茫和自嘲中重新凝聚起那股熟悉的、近乎偏执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