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当即应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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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朝鲜半岛,朔风如刀,刮过光秃秃的山峦和结着薄冰的土路。
电报机前的讨论和中央的抉择,远在千山万水之外。
对汉江支流畔的伍万里和他手下这支疲惫却坚韧的队伍而言,摆在眼前的是生死时速——飞夺朝定桥!
一天一夜,241里!
这意味着除去可能遭遇的小股敌人骚扰,他们必须以近乎极限的行军速度,一刻不停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沉重的榴弹炮炮身被拆解,由缴获的车辆和强壮的战士负责。
伍万里走在队伍最前列,他那并不算特别高大的身影,此刻却像一面不倒的旗帜。
他深知这一路的严酷,241里的山路、冰面、沟壑,在敌情环伺下强行军,对体力是毁灭性的透支。
但战机稍纵即逝,朝定桥是预设的渡江点,更是牵动全局的关键节点,美军追兵随时可能合拢包围圈!
汉江支流东岸的警卫营和炮兵支队战士们咬紧牙关,踏上了这条比战场正面冲锋更为考验人、更觉漫长的征程。
西岸的余从戎平河高大兴三大支队也一样,拼命的赶着路。
开始的几十里,队伍尚能保持建制,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地敲打着冻土。
但随着太阳西斜,阴影拉长,气温骤降,每个人的步伐都变得艰难起来。
一名年轻的炮兵,不过十八九岁,名字叫小石头,负责扛着沉重的炮闩部件。
他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晃,脚步越来越踉跄。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棉衣,又在寒风中结成了冰壳,贴在身上刺骨的冷。
他的肺像风箱一样撕扯,吸入的每一口冷空气都带着血腥味。
眼前开始发黑,天旋地转。
“噗通!”
伴随着一声闷响,在寂静压抑的行军队伍中格外刺耳。
小石头连人带装备重重摔倒在冻硬的泥地上,脸颊蹭破,鲜血瞬间被冻住,意识模糊。
“有人倒了!”
旁边的老兵低声惊呼,队伍稍显骚动。
伍万里几乎在倒地声响起的同时就止步转身,大步流星冲了回来。
“让开!”
他拨开围过来的战士,半跪在小石头身边,迅速探了探鼻息、颈脉。
还好,只是过度虚脱昏厥。
“把他身上最重的家伙卸了,轻装分给大家!”
伍万里声音低沉急促,没有丝毫犹豫,同时双臂用力,将昏迷的小石头翻转过来,一把背到了自己背上。
“总队长,我来……”
旁边的史前见状,急忙上前。
“我来就好!执行命令!”
伍万里不容置疑地低喝,将小石头向上托了托,调整好重心。
他那件普通的军装棉衣下,肩背的肌肉瞬间贲张,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
小石头冰冷的额头贴在他被汗水濡湿的后颈上,呼吸微弱得像游丝。
伍万里背着小石头,再次迈开步伐。他的脚步依然沉稳有力,仿佛背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同志们!看见了吗?”
“没人会被舍弃,总队长都会亲自背着战友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我们是党领导的中国人民志愿军!”
“是同志!是兄弟!”
“我们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战友!”
“脚下这241里,再难,也得蹚过去!”
“为了胜利,为了活路,为了给牺牲的战友报仇!继续加速行军!”
刘汉青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嘶哑却无比振奋人心的力量。
“记住,无论身边谁倒下了,都要毫不犹豫的背起来!”
“不抛弃,也不放弃,所以我们才是钢七总队!”
伍万里背着小石头的同时,大声补充道。
“是!”
“不抛弃!不放弃!”
“不抛弃!!!不放弃!!!”
低沉的口号迅速在队伍中传递开,汇成一股不屈的洪流。
钢七总队的战士们看着伍万里异常坚定的背影,看着背上昏迷的战友,一股热血在冰冷的四肢百骸里重新奔涌起来。
刹那间,所有的疲惫似乎被这股悲壮激愤的情绪短暂压了下去。
他们咬破了嘴唇,握紧了拳头,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迈开早已麻木发胀的双腿,紧紧跟上前面那面移动的旗帜。
山越来越高,路越来越陡。
翻越一道被冰雪覆盖的山脊时,队伍的速度被迫降了下来。
北风裹挟着雪粒,像砂纸一样抽打在脸上。
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炮兵们更是步履维艰,沉重的部件深陷雪中,几个人合力才能拉动一点。
伍万里始终走在最前面,背上的小石头没有醒,但他身体的重量在漫长的跋涉中持续消耗着这位指挥官的体力。
汗水从他的帽檐边缘滴落,在眉毛和睫毛上凝成了霜花。
他的呼吸也沉重起来,口鼻间吐出的白气凝而不散。
夜色降临,寒气砭骨。
队伍的行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寂静的夜里,除了呼啸的风声,便是粗重得如同拉破风箱般的喘息,间或夹杂着战士摔倒又挣扎着爬起的闷响。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对抗大地、对抗寒冷、对抗沉重的装备和灌了铅的双腿上。
连续高强度的行军下,真正的极限考验降临了。
许多战士咬着牙,完全是靠意志在支撑。
有人走着走着,眼睛就闭上了,靠着本能挪动几步,又被旁人推醒。
双腿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关节酸痛得难以弯曲。
一时间,队伍前后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
“总队长,我……我不行了!”
又一个志愿军战士撑不住,靠着路边一棵枯树滑坐下来,大口喘气,眼神涣散。
伍万里停下脚步,将背上昏迷多时、微微苏醒正在抽泣的小石头交给旁边的史前。
“喝口水!”
伍万里将自己水壶里最后一口温水灌进那名战士嘴里,又将自己舍不得吃的牛肉罐头塞进他手中。
“站起来!”
“坐下就真完了!”
“想想你的爹娘,想想咱们牺牲的战友!”
“朝定桥就在前面!”
伍万里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字字如刀,敲打在濒临崩溃的战士心上。
那名志愿军战士茫然的眼神逐渐聚焦,一股狠劲涌上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树干支撑着,摇晃着站了起来。
“总队长说得对……我走!”
那名志愿军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决绝。
经过小小插曲后,部队继续行军。
不知道奔袭了多久,朝定桥那险峻的轮廓终于在弥漫的晨雾中显现。
桥下浑浊的汉江支流呜咽流淌,冷气扑面而来。
“停下!”
伍万里抬起几乎抬不动的手臂,下达了命令。
他的命令如同天籁,整个精疲力竭的队伍仿佛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筋骨,哗啦啦瘫倒一片。
有人不顾地上的冰雪,直挺挺躺了下去。
有人靠着冰冷的岩石,连动根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剧烈地喘息,胸腔剧烈起伏。
有人抱着水壶贪婪地灌着冰冷的河水,被呛得连连咳嗽。
甚至,还有人直接昏睡过去。
“不能睡!”
“都给我醒着!”
“太累了直接睡容易醒不来!”
刘汉青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嘶哑地喊着。
“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喝点水!嚼两口粮食!”
他和还能走动的战士一起,挨个摇晃那些快要彻底睡死过去的战士并喊道。
伍万里也靠在一块巨石上,摘下早已被冰霜覆盖的帽子,用力揉着发胀发木的太阳穴。
他的双腿像注满了铅和碎玻璃,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全身的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