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胜拄着断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炼狱般的爆炸中心。
那里是他最后一百多名还能站起来的兄弟,正与上千名美军绞杀在一起的地方。
炮火如同犁耙,一遍遍反复碾压着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的所有人。
他看到身体完整的战士在被震倒前瞬间又被第二枚炮弹撕碎,看到抱在一起肉搏的敌我士兵同时消失在腾起的火光与泥土中。
每一次爆炸的闪光,都映出那片狭小地域内最后残存的人影被吞噬、被抛飞、被肢解的恐怖景象。
没有命令,没有犹豫,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无差别的毁灭。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几乎撕裂了王有胜的胸膛,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凯泽用自己人的血铺路,也要把挡在峡谷口的这颗钉子彻底砸碎!
王有胜倾尽最后的气力,用那根炸断了刺刀的破烂步枪狠狠杵着地面,猛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怒吼:
“新中国万岁!烈士陵园见——!!!”
在炮弹爆炸的间隙,在堆积如山的敌我尸体旁,一个个摇摇晃晃、鲜血淋漓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
“烈士陵园见——!”
“新中国万岁——!”
此起彼伏、沙哑而绝望的呐喊,带着最后的决绝和对新生的无限眷恋,在隆隆炮声中奋力响起。
十几个、几十个声音汇成一股微弱却撼动天地的悲鸣。
有人端起没了刺刀只剩枪管的步枪。
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
有人抓起半截焦黑的工兵铲。
有人拖着半截残腿,用双手扒着地面向前爬行。
然后,他们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扑向了距离最近的、同样被炸懵了的美军!
没有武器就用牙咬,用头撞,用最后一丝力气拖住对方的腿。
——轰!轰!
炮火无情而高效地落下。
最后的呐喊声、搏杀声、咒骂声,在那持续不断、愈发凶猛的火光爆闪和地动山摇中被彻底抹去。
“李云龙老团长,我王有胜没丢咱们老独立团的脸……
和尚,我来陪你了!!!”
王有胜眼中含泪的喊完,下一秒被被一颗炸弹吞噬。
当这一轮密集得令人室息的炮火终于开始向峡谷两侧延伸时,谷口那片地方已只剩下尸体弹坑和残骸。
大地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炸碎了。
只有零星的火苗在滋滋作响,烧灼着破败的军装和一具具辨不清模样的躯体。
就在这片刚刚被钢铁风暴彻底洗礼过的焦土下方几米,一处天然的山洞里,成功被刺骨的剧痛唤醒。
他的意识像沉入了黏稠冰冷的泥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的摩擦音和浓重的血腥味。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右胸的贯穿伤,他眼前金星乱冒,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过去。
“团长!别动!您千万别乱动!”
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的声音在耳畔焦急地响起,同时感觉到一双颤抖的手在用力按住自己的肩膀。
火光和浓烟几乎被彻底隔绝在外,只有沉闷如巨雷的爆炸声在头顶连绵不断的滚动。
每一次爆炸,狭小的山洞就剧烈地抖动一下,砂石扑簌簌地掉落下来,砸在成功身上和旁边的人身上。
成功吃力地侧了侧头,模模糊糊看到两个跪在身边的身影。
是那两个最后时刻把他拖离战场的志愿军卫生员。
其中一个年纪很小,脸上糊满了灰黑和泪痕。
另一个稍年长些,眼神里也充满了血丝和极度的恐惧,但仍在颤抖着撕开急救包里的最后一块纱布。
火光透过狭窄的洞口缝隙,瞬间照亮了他们惨白的脸和一身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血污棉袄。
“王……王有胜……老马……柱子……”
成功的喉咙里堵着大块血痂,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名字都带着血沫子涌出嘴角。
那个年长一点的卫生员死死咬着嘴唇,嘴唇被咬破了都恍然未觉,巨大的悲痛让他肩膀不受控制地耸动着:“炸……炸了……全都……”
后面的话他呜咽着根本说不出来,只是猛力摇头,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往下淌。
年轻的卫生员则像是吓坏了,眼泪根本止不住道:
“首长……是美国人……美国人自己的炮……自己人都炸……我们……”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对敌人疯狂行径的难以置信,让他完全崩溃了。
“啊——!!!”
成功发出野兽濒死般压抑而痛苦的嘶吼,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剧痛,而是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他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抠进冰冷潮湿的泥土里,指甲断裂也毫无知觉。
他想冲出去!
哪怕立刻死去,也要和战友们死在一起!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心为功名的成功,他已经明白了不抛弃不放弃六字的含义!
但每一次试图挺身,右胸就像被巨大的钢钎狠狠搅动,窒息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软了下去。
头顶上,令人肝胆俱裂的爆炸声渐渐稀疏、延伸,变成了更远处沉闷的轰响,那是钢七总队追击方向被炮火阻隔的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汽车引擎咆哮声、履带碾压声、金属摩擦声和无数美军士兵劫后余生、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催促声。
“Move! Move! Move!!!”
“该死的快开过去!别挡路!”
“上帝啊……上帝啊……”
无数穿着深橄榄绿军装的身影,如同崩溃的蚁群,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地狱般的峡谷口!
他们抛弃了一切沉重的装备,甚至踩着还在抽搐的自己人的尸体,拼命向东南方向涌去。
吉普车、卡车,所有还能开动的载具,油门被踩到了底,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这些车辆载着惊魂未定的官兵,碾过弹坑和尸体堆成的小丘,逃离这片吞噬了太多生命的峡谷。
这支一度踌躇满志的精锐部队,此刻已完全丧失了建制,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刻骨的恐惧和本能的逃命欲望。
指挥车内的凯泽师长,脸色阴沉的可怕,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
车载电台里充斥着他临时拼凑起来的指挥军官们惊恐又狂乱的呼喊,汇报着各团混乱突围的位置。
挡风玻璃外,是狼奔豕突、一片狼藉的景象。
峡谷口那片被己方炮火彻底犁平的焦黑地域,残肢断臂混杂在燃烧的车辆和装备残骸之中。
尤其那几百具深橄榄绿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倒毙在志愿军残破的遗体附近,无声地控诉着他的命令。
那一幕太过刺眼,即使是凯泽,胃里也忍不住一阵翻腾。
“报告将军!所有火炮已按命令对峡谷入口及其以东公路进行拦阻射击!
敌军坦克集群推进速度明显放缓,被火网困住了!
部分步兵尝试徒步冲击炮火封锁线!”
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强行压抑的庆幸,总算有个能说的出口的好消息。
美二师参谋长脸色铁青,嘴唇哆嗦了几下,目光从窗外那片人间地狱收回来,艰难地开口道:
“将军…后卫营…完了。
根据前沿最后发出的信号,他们在敌军坦克集群突破之前,建制…已经崩溃了。
我们突围的部队报告,在峡谷入口……发现许多……我们的士兵遗体……和被炸碎的中国士兵……混杂在一起……”
“我知道了,立刻通知前导部队,全力加速!
目标:江陵!江陵方向!
所有车辆,抛弃一切不必要辎重!
坦克在前方开辟通道!不计代价,用最快速度前进!”
凯泽叹了口气,沉重的说道。
“将军,我们不和骑兵一师汇合,继续围剿中国钢七总队了吗?”
美二师参谋长闻言,当即说道。
“该死的,你看看我们师的伤亡率,继续打被围歼的到底是谁?
更何况那个敌我不分的轰炸命令一下,我们就失去了最后一拼的士气了。
事后李奇微将军追问起来,你们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吧。
就说你们劝我无果,我强行下达的命令。
我也是为了美二师不被全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会枪毙我的。
大不了脱了这身军服,回美国养老吧……”
凯泽师长苦笑着说道。
“将军,您……”
美二师参谋长闻言,感动的看向凯泽。
“将军,那我们为什么不前往春川城,而是要去沿海的江陵城呢?
我们和骑兵一师一起固守春川,等待新陆战一师到来构筑防线,便可固若金汤啊!”
一名美军参谋问道。
“我们和中国军队血战了好几场,太明白他们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力了。
哪怕是他们的杂牌部队,居然都有死战不退的决心。
若是他们派出一股股小部队拦截阻击我们,然后李云龙的东线突击集团包过来,我们就完了。
但是江陵城距离我们比较近,而且根据情报说第七舰队抵达了那里。
不仅如此,江陵城还修筑了大量的岸防炮工事。
这意味着哪怕他们也加派海军志愿舰队帮忙,也打不赢我们。
陆地上更不用说,有海军舰炮的火力压制,完全没问题。
若是中国军队敢来,我们便依靠舰炮火力迎头痛击,将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