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254节

这一番说话,又用了近一个时辰,钟裕这才把刘应箕打发回去,然后叫来了早已等待多时的杨震:“杨千户,本官以为咱们还是暂且先不忙着回京。”

“嗯?大人这是何意?”杨震听了这话便是一呆,随后心里就转起念头来:“难道他因为自家之事而改变了主意?”这一diǎn正是杨震所担心的,也是他急于促成钟裕赶紧回北京的重要原因。

因为杨震很清楚,在此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变数。这变数不光来自这里的官场和民间势力,更来自钟裕自己的内心。一旦他因为考虑到自家存亡安危而改变了主意,事情可就不好办了。毕竟真论起来,钟裕才是钦差正使,自己是没有主导和禀报之权的。

钟裕因为心头不安,所以并没有敢对上杨震的双眼,也就没有觉察到对方的怀疑,只是将刘应箕的那番道理说了出来,末了道:“本官细想之下也觉着刘抚台的考虑有些道理,便答允了他,过两日去城外的卫所堡垒看看,也好了解更多大同驻军的情况嘛。”

“大人……当真只是这么想的?”杨震怀疑地看了钟裕一眼,却没有把这话道出来。因为那可能导致两人之间产生嫌隙,这是杨震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他却也不希望这事成真,便劝道:“大人,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杨千户这话是何意?”钟裕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陡然便是一紧,但口中还是如此问道。

“大人想过没有,若是离了大同,去到外面的卫所堡垒之中,万一有人要对我们不利该如何应付?”

“这不可能?他们会有如此胆量?”

“若正常来说,他们确实没有这胆子。可现在,我们掌握了刘应箕以下诸多官员的罪证,还是可以将他们满门抄斩的罪,若是他们得知了这一切,大人以为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呢?”

“这……”钟裕顿时面现为难之色。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也是有着这个顾虑的,但不知怎的,此刻他却更愿意相信对方没这个胆子:“你所说的虽然也有些道理,却也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不错,刘应箕等人一旦得知我们所掌握的罪证必然不会甘心受死,但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你我可不会将如此要紧之事给泄露出去。

“还有,即便退一步来说,他们真觉察到了什么,从而想对我们不利,又何必非要把我们调出城去再下手呢?在大同城里,咱们不一样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吗,何必非多此一举?另外,对一般军士而言,我们依然是朝廷钦差,我不信他们会有这个胆子,真敢帮着那几位大人来冒险杀我们,因为我们所掌握的罪证对他们来说可是没有多少关系的。”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倒也有理有据,叫杨震有些难以反驳,只能苦笑一声:“大人确实长于辩才,非我所能比也。”

钟裕虽然见杨震无法反对,心里却也有些异样的感觉,自己当真像口中所说那般正直无私吗?这事就当真没有半diǎn蹊跷,自己就真看不出来吗?

事实恐怕不是这样的!他心里有一种声音在说,他所以会答应刘应箕,还是因为私心作祟,不希望钟家受此事牵连这才会想到了拖延回京的日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这个认识,让钟裕的心下一阵黯然,自己一直以来所秉持的公正、正义在这一刻显然没能经受住现实的考虑。在看了杨震一眼后,他便道:“若杨千户真觉着事有蹊跷的话,你可以留在大同,只本官一人出去,这样如何?”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就由我一人承担!这是我应受的教训。钟裕在心里如此补充道。

杨震却断然摇头:“不可,这样我就更不放心了。大人乃是钦差正使,若你出了什么差错,我这个副使能有什么用处?既然大人主意已定,下官自当陪同前往,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杞人忧天。”

杨震这番话,又说得钟裕一阵动容:“杨千户你这又何必呢?”

“我相信大人的判断。”杨震淡淡一笑,心里却道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在官场上,只会比江湖更难混。随后,他又提议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咱们离开大同必须尽量多带我们自己人,这样即便真出了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这倒是正理。”对此,钟裕自然是支持的,其实他心里也是有所担心的,能有钦差卫队随同前往,总会安全许多。

但杨震心里依然很不放心,在数万,乃至十万大军包围之中,这几千钦差卫队真能保障他们的安全吗?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入彀(中)

自大同府城出来自向北走,所见的就不再是之前那样的乡村风貌了,因为这一带几乎已看不到任何的村庄,只有空旷与寂寥的大片土地,以及在某些易守难攻处,以及关键位置上的堡垒和卫所营地。

这就是大明北方,与蒙古鞑子相接壤的边关地区的真实场景了。没有后世某些影视作品中体现出来的豪情,有的只是苍凉,和让人心悸的肃杀之气。尤其是在这个七月初,天气已由夏入秋,渐渐转凉的时候,身处这种环境里,就更给了人一种莫名的萧瑟之感。

一只灰色的兔子突然被地皮的颤动而惊到,有些惶恐地从草丛里蹦了出来。但就在它现出身形的刹那,一支羽箭已带着尖利的破空声倏然而至。兔子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躲闪的动作,便被这支劲道十足的羽箭贯穿了身体,并被牢牢地钉死在了地面之上。

“千户好箭法!”看到这一幕的刘黑子忍不住喝了声彩,然后拍马赶了过来,将那只惨死的兔子从地上捡起后拔去箭矢放进了马旁的袋子之中。

这是杨震他们从大同出来的第五日,在军纪森严的队伍里待得烦了的杨震借口打猎,便把几个弟兄给带了出来。在半天的狩猎中,他们还确实收获了不少野味,想来今晚倒是真能饱餐一番了。

即便对此行依然充满了疑虑,但杨震还是陪着钟裕来到了这儿。不过事情倒也不像他所担心的那般恶劣,至少就目前来看,无论是陪同前来的郭荣等地方官员,还是他们到过的几处卫所堡垒里的将士,对自己和钟裕还是相当尊重的。听说今日,他们所处的阳和卫还将搞一场军演,以给钦差大人以更大的信心呢。

不过对这些,杨震却不是太感兴趣。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只是表面文章罢了,大明边军之中的弊病可不是靠这么几场军演就能好转的。故而他今日就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和锦衣卫的这些兄弟一起射猎耍乐。

其实今日出来倒也不光是为了耍乐,杨震的目的还在于练习射术。身在军中,尤其是见到诸多明军都配备了弓弩后,他就想到了有必要加强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在阵前,一个人武艺再高发挥的作用也很是有限,但射术精准却不一样了,那是能改变一场战局的高端本事。

这其实与后世战场上的狙击手作用很是相似,别看只是一人一枪,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所以狙击手也经常被人在前面加上战略性三个字。而在大明这个火器杀伤力还有限得紧的时代,弓弩便占据着这个重要位置。

杨震本以为自己都没怎么碰过弓弩,所以这回出来射猎必然要花不少心思在熟悉这兵器上。可没想到,只试着拉弓射了几次,他已精确地掌握了弓弩的特性,从而能在策马而行的同时精准命中前方的运动目标了。这当然是得益于他前世对枪械的掌握,以及这一世所修习的清风诀之功效了。

见自己连连命中目标,杨震的脸上也挂上了一丝自矜的笑意来,冲刘黑子一摇头道:“你呀,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等逢迎拍马的本事?难道此来山西你就学会了这个?”

“大人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这可是由衷而发哪。若不是知道大人你向来有一说一,我都要怀疑你之前所说对弓弩不熟是假话了。”刘黑子半开玩笑地说道,同时还看了看身旁那些同伴,显然是等他们的反应。

胡戈他们也纷纷diǎn头表示赞同:“不错,大人你这手射术可不得了,即便是军中怕也是能排上号的。”

杨震没有再理会他们的这番话,而是再次寻找起目标来。其实他之前也曾用过弩机,还是在深夜里。但弩与弓毕竟不是同类,弓可比弩要难驾驭得多了,所以他之前才会有此一说。

说笑间,众人已策马从一片甚是茂密的林子旁跑了过去,却浑然没有觉察到,就在这林子里,竟有无数双如狼一样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渐渐远去,林子里那些张弓搭着箭的人才把武器收了回去。

一名披头散发,满脸杂乱的胡须都要将脸完全遮住的汉子用蒙古话轻轻地道:“都给我小心着些,莫让人查到了咱们的踪迹,不然事情泄漏谁也没好处。”

旁边那些同样剽悍的蒙古汉子们低低应了一声,就如野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嘶吼,直吓得几只想落到林子里树上的鸟儿再次展翅而飞。

“咱们还要再等多久啊,出来时家里的那匹母马可快要生产了。”一名汉子有些不耐地咕哝了一句。

“快了,他们说好在七月半以前给我们信的,今天都初十日了,再等五天若没有信,我们就是回去了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样不更好?”为首的乱须汉子嘬了下牙花子道。

“那就好,这一趟下来能得好些茶叶和两口铁锅呢,再加上那些吃的,值了!”提问的汉子得意地一笑,引得其他人也都会心而笑,刚才那紧张的情形总算是好了许多。

“咻咻——”同样是利箭破空的声音,不过这回却不是一支箭了,而是一片密集如雨的乱箭,朝着前方的目标靶子处射去。在一片笃笃声后,箭支插满了那一排靶子,使那木靶变成了一只只的刺猬一般。

钟裕见此情形,不觉diǎn头称赞了起来:“不错,这等密集的箭雨攻势确实是对付鞑子骑兵的绝佳手段哪。”

“钦差大人果然有眼光,这正是末将这一年来让底下将士们苦练的却敌绝招。只要咱们的箭雨够快够密,任那鞑子的铁骑再厉害,也休想逾越雷池半步。”说话的是个方面阔口的大汉,此人乃是这银川堡的守将,姓张名兴。

“本官只是一介文臣,对军事所知可是不多,张将军言重了。”钟裕谦逊地一笑道,神色却很是愉悦。

这当然不光是因为他被人夸赞的缘故,更因为钟裕在这几日里发现自己还是多虑了。从大同出来后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一名将士都对自己恭敬有加,可完全没有之前所担心的安全问题出现。而且眼见得大明边军的士气还算可以,远不是自己之前所想那般他们会深受兵变的影响与打击,这也让他觉着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至少在这方面,郭荣他们还是相当称职的。只是不知道在他们之后继任的将领和官员能不能也做到这diǎn?想到这儿,看着前方分成两队演武的军卒,钟裕的眼中就不禁露出了忧虑之色来。

他的神情很快就被郭荣给看了个明白,便好奇道:“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何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钟裕这才赶紧收摄心神,勉强一笑道:“本官只是想到一旦鞑子进犯,这些将士便要与他们生死相拼,心里就不是滋味儿哪。”

“咱们当兵的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谁都想在与外敌交锋时立下战功好搏个封妻荫子,大人无需介怀。”张兴大剌剌地道:“而且这些年来,鞑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现在就是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轻易犯我边境。”

见他这么说,钟裕才现出满意的笑容。郭荣虽然也在一旁陪着笑,但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到手的金银钱财,那是才最实在的东西。

一番热闹的军演结束之后,张兴又在堡中摆开了宴席款待钦差。虽然杨震他们尚未回来,却并不妨碍这次的欢聚。一时间,刚才还杀气冲天的银川堡内已是一片欢腾。

好在他们深知军中不得饮酒的禁令,而且钦差大人在侧,所以这次欢宴也只是多了些食物和肉食而已,酒却是不喝的。

但即便如此,在如此热烈的宴会过后,钟裕还是觉着有些熏然了,回到为自己安排的住处后,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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