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大明 第433节

堂外的百姓尽皆动容,却也无可奈何。事实上,他们早习惯了徐家的这一声势,只是以往的县令没有眼前这位般敢说敢做罢了,但正因为他敢说敢做,这次的下场势必会更加的不堪。

已经穿过堂外众人队伍的杨震心里也是一声长叹,这情况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兄长初到诸暨县的遭遇,以及自己刚被提为镇抚时在镇抚司里的境况。都是四面无援,但敌人却是异样的强大。而就眼前的情况看来,眼前这位华亭县令可比当时的自己与兄长更加的艰险哪。

既是让自己见到了这一幕,对方又是自己的同路人,杨震当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在略作思忖之后,他便在一声低咳之后,缓步走进了公堂。

“嗯……”见有人竟这么大剌剌地走进了尚在审案的大堂,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是徐昌和县令两人都忍不住向杨震望了过去,尤其是后者,心下大为恼怒:“难道我这个朝廷官员当真是一点威信都没有么?”

看出对方的怒意,杨震便是一笑,随即从腰间取下了属于自己的锦衣卫腰牌,在空中一亮:“锦衣卫有事要与华亭县令商量,这案子就暂且放一放吧!”

“锦衣卫……”堂内堂外一干人等听到他自报家门,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有那胆小的更是忍不住朝后面退了几步。锦衣卫的凶名在大明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哪。

就是徐昌,在听了杨震的话,又看到他的腰牌后,也是目光微微一缩。不过他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又有徐家这么座大靠山,对杨震倒不是太过畏惧,当即站起身来,一掸下身的浮灰道:“既是如此,那就这么着吧。”说着冲杨震一拱手,便欲离开。

“慢着。”杨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冲县令打了个眼色:“大人,刚才本官也在堂外听了些审案经过,显然这案子尚未有个定论哪。虽然我有要事与你商量,但也不能误了案子哪,要不先把这嫌犯关进牢房里,等明日再审?”

“啊……对,来人,把徐昌给我关进大牢,待明日再审!”县令只一愣,就迅速回过神来,当即一拍惊堂木,又抽出一根火签掷出去下令道。

徐昌听得这话,面色当时就是一沉,哼声道:“我看谁敢?”他还真就不信有人敢动手拿下自己关进牢里去呢。

县衙里的衙役当然不敢干这事了,他们可不想得罪徐家,何况县令在他们眼里也就一摆设,几乎没什么权力可言。所以在他发话后,所有人都呆愣愣地站在那儿,跟群泥塑木雕一般。

杨震看到县令的脸已经发青扭曲,却不知是惊的还是怒的,或者说是两者兼具吧。倒是他,对此却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从适才的情形来看,会有这样的结果已是显而易见了,在那些差役眼里,徐家是远高过县令的存在,实在没有必要冒着得罪徐家的风险来听从他的命令。

同时,杨震也看到了徐昌在见无人敢动之后露出的一丝得意笑容。他确实有资格得意,一个徐家的奴仆就能压得县衙无人敢妄动,就是县令下了命令也跟没下一样,什么叫一手遮天,这就是了吧。

只可惜,今日这儿多了一个杨震。

在见到这么个尴尬僵局之后,杨震也露出了一丝冷笑:“来人!”

“在!”蔡鹰扬和胡戈两个早等在堂外了,一听他招呼,立刻就大步走了进来,朝他叉手作礼,静候吩咐。

杨震把手在徐昌的鼻子前一点:“帮华亭县把这个嫌犯拿下了,关进大牢里去。”

“是!”两人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就一步来到徐昌面前,伸手就来捉他。

徐昌面色顿时一沉,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我无礼。我可是徐家的管事……啊……”话没说完,就变成了一声惨呼,却是被蔡鹰扬一把抓住了肩胛骨。蔡鹰扬手劲可着实不小,只一抓,就已让他的骨头发出一阵嘎吱乱响,这疼痛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忍耐的。

见他如此不堪,蔡鹰扬便是咧嘴一笑:“走吧,说这么多做什么?”说着再一用力,就把个徐昌跟提小鸡崽似地横提着往外就走,都没比他慢上半步的胡戈什么事了。

见是这么个状况,堂外百姓都看得傻了眼了,就是县令和堂上的差役们,也是一个个嗔目结舌,既吃惊于蔡鹰扬的本事和力气,也是吃惊于他的胆色,这可是多少年都没人敢动的徐家之人哪。

而杨震这时候已把笑容一敛,阴沉的目光盯在了徐昌已煞白的脸上,似是对他,又似是对其他所有人说道:“我告诉你,这天下间还没有我锦衣卫不敢拿的人。别说是你这么个狗奴才,就是你家里的公子老爷,只要犯在我杨震手里,我也一样照拿不误!带走!”后面一句,却是跟蔡鹰扬他们所说。

这一番举动言辞,顿时就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而那华亭县令在震惊之后,却是双眼放光。虽然杨震还没有和他说什么,但只看他的言行,就能猜到这是来帮自己的了!

第六百一十章 联手(上)

华亭县衙后堂,杨震与那知县分主宾相向而坐,堂外则是锦衣卫的几名弟兄看着,让衙门里的那些差役官吏都不敢靠近此处。

在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位年纪不大不小,模样还略显清秀的县令好一阵后,杨震才不由感叹道:“知县大人当真是好胆色哪,不知尊姓大名哪?”

“下官藺文宾见过杨镇抚大人,若论胆色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与您相比的。你在几年前就敢和直属上司斗,到了京城又和权倾一时的冯保争,与你相比,我这点作为又算得了什么呢?”县令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杨震一眼。

杨震没想到对方竟还对自己颇有些了解,不由得便是一怔:“蔺知县还真是有心哪,竟连我这些事情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不光这些,杨镇抚在山西的种种作为下官也是知道的。”说到这儿,藺文宾便是一笑:“这都是我那同科好友钟裕在书信中提到的。”

“原来阁下竟与钟大人是好友么?”杨震闻言面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笑意来,怪不得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能知道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呢,倘若只是京城与冯保争斗的事情也就罢了,毕竟那事现在已天下皆知,但再之前杭州的往事,可不是他能了解到的。

“惭愧哪,当时下官只中了个三榜同进士,在蹉跎了数载之后,这才得以入官。直到如今,也依然只混了个七品知县,而我那好友,却已是都察院中屈指可数的高官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藺文宾的脸上却并没有颓丧、懊恼或是羡慕之色,显得很是淡然。

杨震笑了下道:“其实官职高低只是一时的,像蔺知县你这样肯为百姓着想的好官,总会有出头的一日。”

“是么?那就多承杨镇抚吉言了。”蔺县令神色里无喜无悲,淡淡地回了一句。

有了钟裕这层关系在,两人间的距离很容易就拉近了不少,杨震也不再兜什么圈子,而是当即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本官这次来此,乃是奉了圣命前来查察蔺知县你所上弹劾徐家一事的。”

“陛下竟看过我的弹劾奏疏了?”藺文宾这才悚然动容,身子一震间,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见对方不知此事,杨震略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了然了。虽然他有钟裕这么个高官旧友,但朝中局势,钟裕也不可能和他细说的。更别提皇帝这次下的还是中旨,钟裕自己知不知道有这一出还两说呢,身在几千里外的蔺知县自然更不可能知道其中详情了。

想通这一点后,他才点头道:“不错,这才是我之前说蔺县令你有胆色的原因了。那徐家在朝中门生故吏还是遍布各处的,你居然敢接连上疏弹劾,光这一举动,就非大勇之人能做出来的。”

“呵……杨镇抚实在是太过誉了,下官可承受不起。”藺文宾勉强一笑,在稍作犹豫之后才道:“事实上,在来此任县令之前,我虽有心为任内百姓做点事情,却也没想过与盘踞在此多年的徐家为敌。只是后来遇到了些变故,这才叫我生出了这番心思,现在已是与徐家势同水火了。”

“哦?却是什么变故,竟能给你如此勇气?”杨震不觉好奇道。他确实很奇怪,以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的身份和徐家这么个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在华亭县更是一手遮天的庞然大物为敌,这得是什么样的刺激才能叫他下定如此决心,而且一直不曾动摇哪。

本来蔺知县是想问问杨震关于查察此事的相关细节的,但见对方突然这么问了,他也是憋在心里太久了,亟须找个人来倾吐一番,便在一阵沉默之后将那变故给道了出来:“那是半年多前,下官刚被调任来此,进入华亭县后所发生的一档事情……”

半年多前,藺文宾带着两名亲随来到华亭县,本来只是想安安分分当这个县令,熬过几年后,看能不能有所升迁的。虽然照着朝廷一贯以来的规则,像他这样的同进士出身的官员在升迁总有些磕绊,但他之前几次任官履历都还不错,这才有了被调来江南为官的机会。

可这种想法在进入华亭县境内不久后,就产生了动摇。因为他看到了叫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在一处村落前,几名如狼似虎的大汉正拿着棍棒不断追打着一家四口,那是一对青年夫妇和两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子。

虽然周围还有不少村民在场,但他们除了眼中流露出几许同情外,却无任何表示。而为人还算正直,又是本县新任县令的藺文宾却忍不了,当即就带上两名亲随挺身而出,制止这一暴行。

“你们给我住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你们竟敢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举,真当我大明朝没有王法了么?”在他的厉喝声里,几名大汉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起他来。

片刻后,他们才嘿笑道:“你个书生是外乡人吧,连我们徐家的事情也敢插嘴?识趣的,就赶紧给爷爷滚,要不然连你一起打杀了!”说着便欲再次动手。

在来赴任之前,藺文宾就已知道了华亭县里的情况,了解徐家在此有多么大的势力。他之前打的是与徐家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了,他们在县里横行霸道,自己这个县令能不与之发生摩擦冲突么?

眼见那两个只三四岁的小孩可怜的模样,以及那对青年夫妇身上的伤痕,藺文宾便把牙一咬,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乃新任华亭知县,在我面前,你们休想随意伤人。若是再不走的,便随我去县衙说话吧!”

本以为拿出自己的官威后,这些家伙必然会有所畏惧退缩,可没想到听到他这么一说,几名汉子更是露出了不屑的冷笑来:“原来你是新来的县官哪,怪不得敢管这事呢。不过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徐家是你一个区区七品县令能管的么?”说罢这话,他们再次狠狠地扑上前去,手中的棍子重新抽打在了那可怜的一家四口身上。

即便已时隔半年,藺文宾在说起此事时,依然能想起当时那惨叫连声,鲜血横飞的凄惨场面,这让他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就这样,他们就是当着我的面,将这一家四口生生打杀了……”

便是杨震这么个手上已有无数人命的凶人,在听了这番话后,也是面颊一颤:“他们连孩子也……这些家伙确实心狠手辣哪!”

“这哪是人,分明就是畜生了!”藺文宾愤然道。半晌,才继续往下说:“事后,我来到县衙自然不肯让那一家四口枉死,于是便借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势头欲把这几名凶徒拿下绳之以法。

“可没想到,待我在县衙里下达这个命令后,不但没人领命,反而所有人都来劝我,叫我莫要与徐家作对,而且说这种事情是极常见的,都是这些百姓自己犯了错,得罪了徐家,这才受到惩处!

“我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亲自勒令带人前去徐家要人,结果,人还真让我给带回了县衙。可还没等我审问呢,次日这几名凶徒就都从牢里不见了。而这,分明就是县衙里的人私放的他们,可当我再要追究时,却根本没人承认……

“再后来,我便用尽办法来找出徐家的种种罪证,希望能够为县里除此大患,可却怎么都成不了。反倒是我那两个亲信,也在这其中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我曾在他们的尸体跟前起过誓,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定要将徐家这个祸患从华亭县铲除!只可惜直到今日,依然没有半点效果,除了被人称作疯子之外,也就只能上一些无甚作用的弹章了。”说到最后,蔺知县便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其中包含了无限的愤恨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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