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106节

这时身在浙江老家赋闲的潘季驯,已是为宦多年,落在一身病痛,而且年事已高。

但潘季驯接到圣旨后,二话不说,柴车幅巾赴任。

不说潘季驯赴任,就说潘季驯担任漕运总督兼理河道的消息一出,朝堂上下都是嘲笑李植,江东之,争了半天费尽心机,结果给他人作嫁衣。

他们以为将新任总督争到都察院就算胜利了,但最后却被申时行推举了潘季驯半道截胡,这个结果实在是令二人吐血三升。

大河之上,波涛拍岸,浊浪排空。

伏秋大汛已过,黄河沿岸可谓是一片狼籍。

新任漕运总督兼理河道的潘季驯在淮安拜印后,即马不停蹄地巡视黄河沿岸。

潘季驯的座船来到河南开封府。

新任总督,漕运河道一把抓,权力可谓空前,无论是内阁,还是御史台都要卖他的面子。

所以潘季驯一来到开封,可谓是整省官员都震动。

不说开封府至上而下的官员,就是藩司,臬司,就是巡抚臧惟一也是来迎风。

酒宴排了两桌,身为地主的开封府单知府也是陪在第二桌。

主桌上都是开封一省要员相陪。

确实现在潘季驯是太子太保,一品衔,单知府身为开封知府,虽是正四品大员,但与他坐一桌还是不够格。

酒宴开始,潘季驯却是滴酒不沾,然后与众人道:“本督也不是新官上任,嘉靖四十四年起,就受命治河,说来你们都还是本督后面来任官,所以这些接风洗尘的繁文缛节就都免了吧。”

潘季驯一到任,就摆出老资格,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饭还多的样子,众官员立即放下酒杯,垂头听训。

潘季驯继续道:“这一次黄河沿岸都是受了灾,开封也受灾不小。本督知道你们都捏着不往上报,但是你们以为可以瞒过百官,瞒过部堂,瞒过圣上,但却瞒不过本督,今年的河情并不比往年更甚,但为何落到了这个田地?灾情如此之惨重?”

“朝廷每年下拨百万两的河工银到哪里去?尔等不要都往李子华身上推!他是辜负圣恩,将差事搞砸了,但眼下河工这烂摊子,你们就没有责任吗?今日回去后,本督限三日,尔等要将各地灾情如实上报给本督,该怎么写怎么写,不许掖着藏着。本督会据实上奏,哪怕在文武百官丢人。”

这一番话说的河南巡抚臧惟一以下官员都是颜面无光,这是要把他们拉出来,在百官面前吊着打啊!

“以前的事,到此为止。此后不管是府,还是州县,河工账目都要亲自严加审核。本督治河二十年,什么门道没见过,不要以为可以骗过本督,而抱有侥幸之心。在此丑话说在前头,收起那些雕虫小技,否则白刃不与相饶!”

潘季驯的话,令众官员都是出了一身冷汗,从此以后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次日,潘季驯即去朱仙镇巡视新开的贾鲁河新河。

潘季驯见河上粮船往来,甚是满意,对左右官员道:“本官昔年任河道总督时,早有意疏通贾鲁河,此实在是利民之举。”

众官员一并称是。

潘季驯随即皱眉道:“不过这新河即开,湖广的粮船应停满码头上下才是,为何码头上湖广粮船如此少。”

开封府单知府心底冷笑三声,然后禀道:“太保有所不知,这贾鲁河省里是决定疏通新河就好了,但是归德知府说既是疏通贾鲁河,就应该旧河新河一并疏通。于是他在字眼上作文章,让省里拿钱疏通了贾鲁旧河,并且以免税为利,让湖广粮船宁可绕道从旧河至开封,也不从新河走。”

潘季驯讶道:“竟有此事?”

一旁开封府官员闻言都是诉苦道:“回禀太保,此事真千万确啊,旧河引大河之水,万一泛滥不仅堵塞旧河,还容易波及新河。但归德知府一意孤行,一定要疏通旧河,空耗朝廷的钱粮不说,还引起了河患。”

“而且疏通了旧河后,湖广粮船大都从旧河走,导致我们开封府在新河上的关卡都收不到税,本以为可以借船税补贴之前的疏河之费,但眼下我等只能看着朝廷的税赋就如此白白流失了。”

这边自单知府以下的开封府官员都是心怀积怨都是很久了,眼下在潘季驯面前一直抹黑,递小话。

潘季驯闻言当下负手问道:“哪里有官员如此办事的?这归德府知府是何人?”

一旁单知府都是心底暗爽,河南巡抚臧惟一则是道:“回太保,现在归德府知府,原翰林院翰林林延潮。”

潘季驯讶道:“竟然是他?”

单知府心道,不好,林延潮任京官时交游广阔,这潘季驯说不定与林延潮有交情在,这会可惨了,搞不好要被林延潮倒打一耙。

但见臧惟一问道:“太保,与林三元相熟否?”

潘季驯笑了笑道:“怎么会不知呢?当初他任同知时,言不用朝廷一两银子独立修河,本督当时就写信质疑,结果却被他束之高阁。”

潘季驯此言一出,单知府等人都是大喜,太好了。

当时潘季驯虽赋闲在家,但好歹是三度治水的名臣,林延潮以为他下台了,失了势,就不理人家。

现在好了,人家被天子重新启用,东山再起了,岂非要新账旧账一起算。哼,看来这会谁也救不了林延潮。

但见单知府道:“启禀太保,听闻这林三元就是喜欢放大话,为官不务实,之前修建百里长堤的事不说,担任知府后,还整日行不切实际之事,好大喜功,冒为政绩。”

“听闻其府内官吏有两年发不出薪俸,如此窘迫下,林知府还强行疏通贾鲁河,滥用民力不说,还空耗朝廷钱粮。”

另一名官员道:“启禀太保,有句话下官本不当说的,但此刻也唯有说了,下官听闻林知府与苏杭大商梅家过从甚密,这一次疏通旧河恐怕他在为梅家奔走。这疏通旧河里面,水很深啊!”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又一名官员道:“不仅如此,林知府还在镇压本地豪强,在本地闹的民怨沸腾,但对外却粉饰太平,今年河南大水,我们各府都受了灾,唯独归德府上报没淹死一个人,此事背后必有蹊跷啊!”

“太保三令五申,令我们下面的官员不可隐瞒灾情,要如实上报,但林知府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仰仗着自己朝中有人,不将太保大人放在眼底啊。”

官员们是很会揣摩上意的,潘季驯稍稍露出对林延潮不满后,下面官员都是抨击。

但也有官员会想,潘季驯这一次受申时行推举上台的,而林延潮又是申时行的门生。潘季驯会不会手下留情啊。

但大部分人则认为不可能,潘季驯现在新官上任,正要整治河工这烂摊子。现在林延潮犯事,正好给潘季驯拿来当典型,这是骑虎难下,一定要处置的。

潘季驯听了开封府官员告状后,也是沉思了一会,他没有贸然说什么。他虽是明朝第一技术型官员,但也不是不知为官之道。

只是对潘季驯而言,为官之道只是小道,而大道是事功。

所以潘季驯先向臧惟一问道:“臧抚台以为林知府如何?”

潘季驯是先问臧惟一,万一林延潮出了什么事,身为巡抚的臧惟一肯定是要背锅的。

臧惟一道:“回太保,说来惭愧,当初疏通旧河,臧某是支持的。但修成之后如何,臧某也没有过问。臧某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知府此举到底是否有利百姓,还是去亲眼看一看的好。”

潘季驯点了点头,为官极清,当时任河道总督时,在手中经手这么多银子,他却都没有从中贪一文钱,故而最恨别人贪墨。

而林延潮若贪还好说,但他若整日谈事功,但在归德任上却搞得乌烟瘴气,那么他也是不相容的,自己新任漕运总督兼理河道,怎么能看见这样官员在自己治下为非作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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