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233节

林延潮道:“要么落水无声,要么起轩然大波吧。”

林庭机道:“是啊,若是此书,你能让他人信服,那么此后天下治尚书的士子,手旁必放上你一本尚书古文注疏。”

换了旁人听了这话会激动不已,但林延潮却谨慎地,抓住林庭机的话问道:“那么依老先生的话,如果别人不信服呢?”

林庭机道:“为人耻笑,沦为笑柄,功名之路也会受损。”

林庭机见林延潮却松了口气笑着道:“为何是这番神情。”

林延潮道:“我还担心会诽谤圣贤书,惹来杀身之祸呢。”

林庭机笑着道:“百年来疑古文尚书为伪篇,而著书立作的那么五六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

林延潮总算安下心。

林庭机道:“你时日还长,以你的文章和才华,将来必有名满天下的一日,何必急于少年出头呢?”

林延潮道:“老先生太高看我,我连今科乡试都没把握,何谈名满天下。”

林庭机看了一会山边的悠悠白云道:“无论怎么说,我是不会把我名声借给你的。”

林延潮闻言有些失望,但也是在意料之中道:“既是如此,还是多谢老先生。”

林庭机笑着道:“老夫不愿意出面,是怕惹来非议,毕竟曾身在庙堂,怕会有些是是非非牵扯到你。”

林延潮知道林庭机,指的是林家与张居正的关系。

林庭机道:“何况论起本府治尚书的名家,我也是不如忘斋先生多了,我会将你这文稿给他,为你请他来与你点校不是更好。”

林延潮听了心道,这确实是更好选择。

林庭机见林延潮不答,反而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担心,忘斋先生吞了你的稿子?”

林延潮不由有些小心思被戳中的感觉,但随即想来,有了林庭机作保,忘斋先生绝不会吞没自己的稿子,何况忘斋先生也是有德大儒,自己对他孙子还有救命之恩呢。

当下林延潮道:“晚生岂敢质疑忘斋先生,有他的点校,晚生也就放心了。”

林庭机道:“不过就算忘斋先生肯点校,此书也未必能令他人真正信服,你一个秀才,写写诗集文集还可,要想著书立言还是不够。若是你乡试时,能中了举人,把握就更大了一分。说来说去,还是举业最重。”

“你的功名有几分,书里就有几分能令人信服,这话说起来俗了点,但道理却不俗。”

林延潮当下受教地道:“老先生说的是,今科乡试弟子一定全力以赴。”(未完待续。)

第两百章 定稿

城南登瀛坊巷林宅。n∈n∈,

夏日炎炎,省城已是进入了酷暑。

水井中这两头鲤鱼,自正式成了林家家鱼后,活得都是很滋润,虽没有经常投食,但井壁上的青苔已是足够鱼儿吃食了。鲤鱼肥大的鱼身在井里游动,鱼尾有力地一甩一甩的,调皮兜着圈子追咬着尾巴,周而复始,好似道家的阴阳鱼。

以往候忠书住在林宅时,忍不住贪嘴说了一句,看这鱼的动静,若抓来红烧,那滋味该多鲜美啊。

这话给林浅浅听见后,侯忠书就惨了,一个月来没被林浅浅使小绊子。

井边现在搭了凉棚,是土豪陈行贵的手笔,以往候忠书,黄碧友等在林家读书时,没少来这里。眼下走了凉棚却留下了,省城的夏日酷热,林延潮,林浅浅住的楼顶呆不住人,故而林延潮中午午睡后,就到这来读书,作日课。

井沿旁搁着一桶水,里面放着两颗大西瓜,是晚饭后,全家人用来消暑用的。

书桌的桌案边,林浅浅给林延潮煮一碗冰糖绿豆汤。现在冰糖绿豆汤上还冒着些许热气,树梢的知了一长一短的叫着,书案前林延潮一手拿着笔在纸上写,一手翻着书卷,笔停书页动,书页动则笔停。

从拜访林庭机回来后,林延潮一直在思考。

林庭机说得对,自己眼下年纪轻轻,只是一介秀才,别人不信服,书本完稿后刊发出去,扑街的可能很大。自己当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所以想到让林庭机,与自己合著,借着他的名声一用。

当初阎若璩写尚书古文注疏时,也是四处请人指点,正是有几位大儒的认可,阎若璩的这本大作才能进一步得到众人肯定。只是忘斋先生不过是本府内治尚书的名家。终究不能与黄宗羲相提并论,所以到底会不会扑街还是两说。

至于其他名家大儒,自己也不识的,也无从请来指教。不过林延潮不管这么多,这本书写下第一个字起,他定下了先疑古再重建的基调。

疑古是第一步,重建是第二步,疑古是因。重建是果。尚书古文疏注,是他的第一步,尚书作注,是第二步。第一步不走完第二步怎么走?

学海浩瀚无边无涯,就算常人穷一生之力,都不能办到,自己精力有限,若非借着过目不忘,以及上一世的记忆,就是知道方向。用三十年也不一定能复制出尚书古文注疏这本书来。

既是如此,自己哪里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分心。别人如何想,怎么想,认同不认同自己,那是别人的事,不是自己的事。

宁思一时进,莫思一时停,开始了就别停下来。这就是林延潮的坚持。

绿豆汤早已是凉了,夏日炎炎,午后正是好眠。林延潮额上汗水却点点下落,用笔点了点墨,继续在纸上沙沙地写着。

现在这本书尚书古文疏注,初稿已是定好。现在要修终稿。

初稿差不多十万字,下面要增删一些,言辞有的地方必须藏锋。自己疑古,也有人信古,故而言辞收敛一些,为自己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有的文章要留有余韵。写七分,藏三分,意思不要道尽了,道尽了就是争议。

修稿的过程,林延潮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有时读书略有所悟,临时动笔也是有的,在阎若璩大作的基础上,也添加了不少顾,刘二人,以及自己的见解和心得。

毫无疑问,若是士林内能认同自己的文章,那么自己一定会名声鹊起,若是不认同大不了就当作他人的笑柄,被人讥笑自己不自量力而已,反正被人笑笑也不会丢层皮。

林延潮推却了应酬,专注地在家写文,不知不觉光阴转眼即逝。

林延潮写稿时一日百余字,修书时每日审稿千余字,多了就不写,毕竟自己还有其他日课要作,四书五经要一遍一遍重复地读,时文也不能落下,新出的程文集不能不背。

如此不急不忙费了两个月功夫,增删之后,将这尚书古文注疏从初稿十万字,最后定稿在八万字左右,这时候离乡试也不到一个月了。

林延潮拿最终定稿找忘斋先生过目后。忘斋先生最终却告之林延潮,不能与他合署名字。

林延潮问这是为什么,忘斋先生却道:“此文非吾所能作,不敢列名。”

林延潮听了不知说什么好,然后忘斋先生给他留了一章序文。

待林延潮看了忘斋先生的序文,但见上面写着。

吴草庐以古文尚书之伪,其作纂言,归震川以为不刊之典,然从来之议古文者,以史传考之,则多矛盾。

吴草庐,乃是吴澄,元代大儒,归震川,则为大名鼎鼎的归有光,二人都怀疑过古文尚书之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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