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93节

选定尚书为本经的当日,林延潮就想林燎说,准备去书院。

没有料到林燎早知他的意图了,林燎看着林延潮许久,没有说话。

林延潮试探地问道:“学生作了什么不对吗?”

林燎摇了摇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咦?”

“你一句燕可伐与,不仅救了忘斋先生孙儿的性命,而且在士林之间,也是传为佳论,若是你现在有意,不少达官显贵,都会将奉你为上宾。”

“啊?”林延潮不由诧异。

“不信?其他的信函我就不一一说了,这是本府主刑名的推官,致信于我打听你的消息,另外这是巡抚大人来信,于我这里夸奖你,刑律娴熟的!”

“巡抚大人?”林延潮也是真的醉了,这被省委书记夸奖的感觉,有那么点晕淘淘的。

林延潮当下谦虚道:“学生当时只求救人,别无他想!”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少年成名不太好的,所以那些邀你过府一趟的,我都替你谦辞退了,所以这几日你就呆在书院里,不要出去了,免得分了读书的心思。这年头才子比牛毛多,过一阵事情淡了,大家就会淡忘了这事。”

林延潮听了顿时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心道:“先生,你也太狠了吧。”

林燎见林延潮表情,笑了笑道:“怎么你想去?”

林延潮从开始有些惋惜,到现在慢慢理顺了,当下道:“若是学生有志于当个刑名师爷的,那些权贵延揽自是有些可惜,但学生有志于举业之上,这些权贵的赏识,就于我丝毫无用,反而会让我分心了。”

“对啊,”林燎不由大赞道,“当初正是那句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着同食,生者同耕,我从令你入的书院,但我不愿夸你,就是怕你用错了心思。”

林延潮听了不由腹诽,你不是说看在我是胡提学门生的份上,才让我进的书院吗?

“若是你真正有心于律法,这刑名师爷乃是不入流罢了,律有大道,有小道,如张汤,周兴,来俊臣这等酷吏,操律为刀,以法残民,不仅落下骂名,还难保全此身,此乃是小道!只有如大小杜律之称的杜周,杜延年父子,著春秋决事比的董仲舒,叔孙宣,郭令卿,马融,郑玄这等律学名家,则是大道!”

“若是你有志于刑律,当取大道而行,德主而刑辅,若是为官,达者如包龙图,为民请命,洗刷冤屈,穷者也能弊绝风清,治下政治清明,将来不失为一方名臣。”

眼下都是四书科举取士,读书人专研五经还来不及,至于律学就别提了,所以地方官都是将刑名之权放予师爷,幕僚。所以说本朝真正的刑律专家,都是幕僚,师爷出身,至于官员间则很少。若是自己能精通刑律,将来为官,于仕途上也是大有好处。

林延潮听林燎这么说,知道是林燎是怕他研究刑律下去,走上歪路,要么沦为替人打工的刑名师爷,讼师,要么就玩弄律法,以刑法害人,所以林燎让他先从科举出仕,先修德再修刑,德为主刑为辅,这才儒家的法治精神所在。

这一番都是老师对弟子的劝诫,林延潮当下发自内心感谢道:“多谢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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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书到今生读已迟

下面林延潮向林燎告假,就出门往林府去了。

一路上,他倒不知林世升给自己安排什么经师,照道理来说自己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不至于来坑自己才是。

照着约定的时间,林延潮来到林府。

向门房同禀一声,上一次来林府门上没什么客人,但这一次好几顶轿子落在门口,轿厅门房那都是坐着不少下人,轿夫在那坐着喝茶吃饼。

“敢问是濂江书院的林公子吗?”

“是。”

“二少爷说了,他今日有事不能在,就让老仆给你带路!”

“劳烦带路了。”

林延潮掏了点铜钱给他,对方笑了笑当下给林延潮领路,不是上一次林诚义来的时候的偏宅,这次是从轿厅走的。

绕过回廊,林延潮跟着仆人走甬道,七拐八弯后,来到庭院一处,天井旁圈的水井上印着隆庆的字样。

四周帘幕低垂,远远的听到有人在调宫理商,悠婉的低唱。

老仆笑着道:“今日来了客人,是府里的歌姬在献唱。”

林延潮笑着道:“很好听嘛。”

老仆笑着道:“公子真是趣人。”

当下仆人领着林延潮到一处书房里道:“院子后面是绣楼,公子就在书房这等吧!”

“好。”

书屋里十分简单,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只有一盏纱罩笼住的油灯,此外除了几本线装书外别无他物。

林延潮等了半个小时,方才听到脚步声,一名青衫男子踱步而来,此人头发用木簪挽起,眉目犹如刀削,但林延潮从对方身上感觉有几分意气消沉。

不过想想也是了然,这年头教书西席,大半都是仕途不顺,科举无望的读书人,当初林诚义,老夫子不也是如此吗?但希望他的水平不要太差。

林延潮已是看了好一阵的书了,当下告罪一声。那青衫男子问道:“你就是林延潮?”

“是,学生拜见老师。”

“好,你先坐下。”

林延潮依言坐下,当下问道:“不知老师名讳?”

青衫男子沉默了一会道:“我教你尚书不过是受人之托,其实上尚未想收下弟子,但今日既是你我相见,也是有缘,我自号复章居士,以后有人这么问,你就这样答吧。”

当时文人都喜欢给自己称号,有人以斋为号,有人以居士为号,有人以山人为号。比如李白就自号青莲居士。选居士为号的,一般都比较清高,多是宁宅家里而不出仕的文人。想必是科举上灰心丧气了,然后怨天尤人,怒叱了一番科举如何如何黑幕之类的话,然后再也不参加考试了。

换了二十出头人这么想很正常,但你三十好几的人,也这么想,也就太激愤了吧。

对方这么说,听来也是不愿意教弟子,不过受人之托罢了。林延潮当下又是心道,我靠,你一个落第书生,还瞧不起人。

林延潮起身道:“先生是否有为难之处?若是勉强教授学生,学生倒是无妨,只是苦了先生。”

对方闻言没有动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不是因你,是我自己有几分心灰意懒,只怕教得不尽力罢了。”

林延潮心道,这是什么借口,看来林世升真是应付自己,随便找了个教尚书的老师,不行,若是教得不好,我定要找这林家二少理论去。

当下林延潮嘴上道:“先生尽管教吧,若学生觉的先生教得不尽心,自会向林家二少爷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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