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959节

这一日,袁氏三兄弟又从开封过来,他们也知要见林延潮一面不容易,但能与孙承宗见一面,从他身上学一二,那么也是不虚此行了。

果真林延潮不在府里,被付知远召去议事了。

河工署里,林延潮不在,一般是孙承宗主持。

林延潮对袁家三兄弟很看重,不仅仅他们是布政使外孙的缘故,而孙承宗也觉得三人是可以交往的君子。

屋外午后的阳光正好。

诸人围坐聊着诗书经史之事,没有什么比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畅聊,更适合此时此刻了,因为上午一般要用来攻读经史的。下午若是午睡,那就是昼寝。

因为先贤之教,读书人都是很担心,生怕午睡落一个‘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评价,而不是‘窗外日迟迟’的闲逸。

桌上点心茶水用了差不多了,但众人聊得正高兴。

袁宏道道:“我昔年在江南时,见一夫妇家道中落,虽居陋室甘之如饴。其家妇人,每年夏时待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时,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第二日早方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众人闻言皆是赞叹,一是赞这茶,二是赞夫妻二人安贫乐道。

转瞬袁宗道呷了一口茶道:“这归德斥卤田多,水也是苦,这苦水泡得茶,还是逊了一些。”

孙承宗笑道:“是孙某简慢了,附近没有山泉水,只是现打的井水,这水……却是差了一些。”

这时袁可立突道:“这水再苦,也没有我们归德的盐苦。我们归德之盐政为陕西河东所属,盐贵且味苦。”

“如此富户尚好,可以去买私盐,但我等老百姓就苦了,私盐买不起,只能买又贵又苦的河东盐。”

从方才的雅事,落到现实中难免苦涩,有几分坏了谈兴。众人但见袁可立其貌不扬,言谈没有袁家三兄弟那等风流,但却有忧国忧民之心。

众人没有怪袁可立破坏场景,袁宗道:“正要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朝廷诸公有意,收开封,怀庆,归德,卫辉各府应食之盐一并归于卫辉府义和店。”

彭端吾闻言喜道:“听闻义和店用长芦盐,那么以后归德盐政改归北直隶了?”

彭家家大业大,家里也有经营盐店。故而他能明白其中关键。

袁宗道点点头道:“正是长芦盐,此盐色白味纯,又经运河,可直抵归德,远胜于河东盐。”

彭端吾闻言点点头,若是商家可以买长芦盐,而不是河东盐,如此有钱人就不会买口感更好的私盐,而且运输方便,盐价也会降低,就是穷人也都吃得起。这对于盐商而言,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啊。

这时孙承宗道:“诸位有所不知,朝廷之所以将开封,怀庆,归德,卫辉各府的应食之盐归于义和店,乃是潞王奏请之故。”

“潞王奏请?”

袁家三兄弟虽在布政司,但论及对官场上,朝堂上之事了解,却不如身在一线的孙承宗。

但见孙承宗道:“去年自百官叩阙后,朝廷上下奏请潞王就藩的奏章,就没有停止。天子乃是孝悌之人,潞王就藩,非召不能见面,太后必然伤心。故而不忍催之,但奈何百官奏请太急。”

“于是就藩卫辉府之事,潞王除了奏请赡田,美宅,亦请盐税。他打算将卫辉府义和店收作皇店,再将开封,怀庆,归德,卫辉数半个河南之盐,一并贮于义和店。”

原来皇长子出生后,首辅张四维先是奏请天子大赦天下,第二件事就是奏请为潞王选妃。

这当然是拍皇帝的马屁,按不成文的规矩,藩王大婚后就改立即就藩了。这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天子有了皇长子,皇位有了接班人了,你潞王不再是‘储君’,不适合再留在宫里了。

太后当然不甘心,利用大臣要潞王的心思,用大婚为借口,到处敛财,开支抵六百万两,两年太仓收入。

最后因百官叩阙之事,六百万减至两百万。但老太太和潞王心底那个气啊,不甘心!

而现在大臣们再次提出潞王赶紧就藩,于是潞王再次拿就藩当借口,向皇帝哥哥要钱来了。

八百六十章 盐政

明朝盐法多弊病,这并非一日一时之功,而是多年的积累。

眼下林延潮正随归德知府付知远视察河堤。

现在黄河的河水已是没过了河堤的堤肩。

几日前黄河涨起大水,归德府沿河各县全线动员,组织了民役去堤上抢修。

黄越等河工署的官员,在河上呆了一夜,他们组织民役河工,提着灯巡视河堤,以及堵管涌等忙碌了一夜。

一直到了次日日头升起时,河面上方才褪了水。

虽说听起来有些惊险,但实际上这在黄河汛期时,却是如家常便饭一般的事。

大水稍稍退却,付知远与林延潮在堤上视察河工。

知府巡视,那是何等大事。

但付知远没说太多话,全程就是林延潮引着他,看堤上民役河工如何修补河堤,并吩咐交代堤上官吏一些话,然后又去堤棚里看看州县供给的粥饭,是否周到。

付知远也是很懂得分寸,毕竟是林延潮直接管河的官员,在这上面他给了林延潮足够的尊重,没有越过他对河工的事上指手画脚,向众官员表示一副我将河工之事完全交托给司马的态度。

所以付知远只是认真听着,然后对陪同的官吏们说几句鼓励的话而已。

视察了一通后,付知远方与林延潮来至堤下草棚。

商丘县知县立即命人给二人送来午饭,付知远见这六菜两汤的席面,不由眉头一皱。但他没有拒绝,而是商丘县知县道:“将这一桌宴席给堤上黄府经送去,他们昨夜在堤上忙了一夜,现在还没有一口热饭吃了,我与林司马不过来这里顺路看看,怎么能吃这么好的饭菜呢?”

商丘县知县满脸忐忑问道:“那府台,司马总要吃饭吧!”

付知远道:“堤上民役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商丘县知县不敢怠慢,立即送来。

草棚里甚是简单。

付知远四五十岁的人了,与林延潮一并坐在拼搭的木桌上吃着大饼。

这大饼放得久了,难免有些发硬,二人就端着面汤,拿起大饼沾着面汤吃。

林延潮不由心想,若是有报纸的话,这一幕倒可以拍下来,拿去好好宣传宣传,可惜人家付知府没有这个想法,完全没有做秀给老百姓看的心思。

二人囫囵吃了一些,付知远就对林延潮问询起河工之事,待吩咐了几句再谨慎也不为过的话,然后突然话锋一转,提及了朝廷有意将半个河南盐政归于潞王的事,问林延潮的看法。

林延潮听到潞王的事,很谨慎当下打马虎道:“下官只知河工,于盐政之事不甚了解,还请府台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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