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断大明 第626节

大明的社会,说穿了,还是宗法制,皇家有祖制,勋贵之家有家训,官宦之家有亲族,地主之家有宗祠。家国家国,先家后国,宗法往往都大过王法。人们对长辈,祖先的敬畏也常常胜过官威皇威!

刚刚到京城门口,朱栩手里也多了这张朝报,神情平静的看着。

想要改变大明死气沉沉的腐朽风气,就要起底所谓的‘皇权不下县’、‘皇权不下乡’,只是,这太难了。

没有任何理由让人不尊祖宗吧?你拆掉人家的祠堂,全村都得跟你拼命!这些是底层的,认真论起来,大明从上到下,哪一个人不是活在‘宗法制’下?

在朱栩看来,满清所谓的以‘孝’治天下,不过是大明‘宗法制’的更进一步,将纲常伦理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一条锁链,精神锁链,从上到下,层层锁住,锁住大明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只能在链子所及的圈子里行事,出了这个圈子就是大逆不道,被世人唾弃,天下无立锥之地!

曹文诏也看到了,神色变了又变。黄承元的文章大义凛然,要求彻查‘不法之人’,并不是否定‘宗法制’,只是在边缘试探了一下。

这怕不是皇帝的目的吧?

他有心回头看一眼,可还是忍住了。他隐约能猜到一丝朱栩的用意,这让他不寒而栗。

朱栩也没有说什么,这根锁链的源头不是‘宗法’,是礼法,是越来越变质、极端的儒学。

思想有着极大的惯性,不是一两个,十个八个清醒的人就能扭转的,朱栩需要时间,开阔眼界,破开思想禁锢,大海航海时代,已经在眼前!

朱栩掀开帘子向外看去,不少人捧着报纸在那看,表情都有些纠结,皱眉,涵养稍微差一点的就破口大骂,隐隐能听到‘黄承元’三个字。

“捅了马蜂窝喽。”朱栩笑着放下帘子,倚靠着厢璧,很是闲情逸致的说道。

曹文诏心底有数,黄承元只是一波小试探,这波试探肯定会有人忍不住跳出来。

“不尊天地,不敬祖宗,置礼法于不顾,黄承元当杀!”孙之獬拿着报纸,看着黄承元的文章,神色愤怒,唾沫横飞。

孙之獬在崇祯初涉及‘逆案’被罢,这几年大江南北的奔走,一直谋求复官,可惜一直没有得逞。这一次,他是感觉机会来了。

黄承元要给‘天下宗祠’立法,干涉族老之权,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要拿黄承元做晋身的踏脚石!

他正想着,一抬头就发现阮大铖出了府邸,急匆匆的向着督政院走去。

第543章 王法宗法哪个大?

督政院。

阮大铖口水四溅,语气激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莫不是朝廷要管那后院之事?”

“子不敬父,妇不从夫,天下何为?”

“王爷,这黄承元无君无父,视纲常为无物,下官敦请严惩!”

靖王朱履祜听着阮大铖的话,不时皱眉。

黄承元这篇文章是这么回事,他心底十分清楚,皇帝也曾经与他言过‘皇权不下乡’这个话题,却是没有想到,会来的如此突然。

‘皇上要做什么?’朱履祜心底微沉,他拿不准。好在黄承元只是‘就事论事’,还没有到那挑衅‘礼法纲常’,‘大逆不道’的地步。

朱履祜看着眼前愤怒难当的阮大铖,心底暗自冷笑,这个人期初是东林党,后来投靠魏忠贤,结果被魏忠贤嫌弃,一直以来都闲赋在京城,千方百计的谋求复官,这次是找到好借口跳出来了。

靖王神色平静,看着他不悦的道:“嗯,这篇文章本王看过了,黄巡抚也只是批评一些人肆意妄为,无视国法,并没有其他意思,你去吧,待他到京,本王亲自再去问问。”

阮大铖视这篇文章为‘大逆’,是他向朝廷,向皇帝邀功的好机会,岂肯罢休!

他毫不退怯,语气断然的道“王爷,此事怎能轻易罢休?自古以来天地有纲,黄承元分明是异端邪说,岂可放纵!若是天下人都没了纲常,任性胡来,肆意妄为,我大明如何治天下,万民如何安顺……”

朱履祜眉头皱了又皱,他找不到话来反驳,黄承元虽然是‘就事论事’,‘大义凛然’,可与现实是完全抵触的,与大明的礼法相悖,真要扣上一顶‘狂悖不礼’的罪名,还真难洗脱。

不等朱履祜摆平阮大铖,孙之獬也进来了,说不上獐头鼠目,可一看也是阴险狡诈一类,他抬手就向朱履祜沉声道:“王爷,家规国法,自古常理,下官且问一句,皇上要不要敬畏天地,尊崇祖宗?人伦纲常天地之心,朝廷真的要为太祖太宗修法立律不成?”

朱履祜脸色一沉,目光森冷的盯着孙之獬。

孙之獬这几句话着实大逆不道,这满天下,谁敢说一句太祖太宗不好之言?子孙如何敢非议祖宗?

可孙之獬是顺着黄承元的话来的,要说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的……是黄承元!

孙之獬这些话说出口,饶是朱履祜也不得不应声了,沉着脸道:“你们回去吧,本王这就进宫求见皇上。”

阮大铖,孙之獬几乎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都是藏不住的大喜,又神色肃穆的抬手道:“下官静候王爷佳音。”

朱履祜哪里看不出两人的心思,神色冷淡的送走两人,站在屋檐下琢磨一阵,心里沉着一口气,迈步出了督政院,向皇宫走去。

此时,礼部的袁可立神色刚硬,一手猛的将报纸拍在桌上,桌子都颤了颤,他向着身前站着的温体仁大喝道“谁让你登的,你想要天下大乱吗!”

温体仁对于黄承元这篇文章也是抵触的,太过敏感,势必会惹起巨大的非议。

但是,这篇文章是司礼监送过来的,他不能不登!

温体仁不便说这些,脸上平静道:“大人,下官仔细推敲过这篇文章。黄巡抚所说:一嫌犯杀人,官差追到村落缉捕,结果该族老拒不交人,甚至刁民殴伤差役,险致人命。当地差役再去,刁民聚集过百,以至官差无法应付。请总督衙门,总督府言称‘刑罪非乱’不能出兵,以至于这个案子久拖不决,被杀之人冤屈难申,整日于衙门哭泣,府县咸闻,哗然不绝。朝廷之威信,衙门之能力,备受非议……”

袁可立神色不变,脸角瘦削如刀,整个人看上去威严霸道。

听着温体仁的话,他眉头皱了下,这种事从古至今时有发生,官府多是无能为力,除了好言好语劝说,也不能真的小题大做的派兵‘围剿’,往往不了了之。

温体仁看不出袁可立的心思,还是道“黄巡抚也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其他意思,无非是想抓回嫌犯,为死者伸冤,维护朝廷法纪,何来‘悖逆妄行’之说?”

袁可立看着温体仁,冷哼一声,道:“你说的在理吗?礼法纲常,岂容质疑?黄承元有没有其他意思,你能确信吗?”

温体仁嘴角动了动,他刚才一番辩驳不过是想摘清他自己,眼见袁可立逼问,他也只能无声以对,不可能给黄承元作保。

袁可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今后凡是这类文章,亦或者会有争议的,都要给本官亲自审议之后才能决定!”

温体仁是对抗不了袁可立的,也乐得从此事脱身,抬手道:“下官遵命。”

袁可立站起来,目光如剑,沉默一阵,突然又道:“本官现在进宫面圣,若是其他事情,你小心应付,不要出纰漏,让人抓到把柄!”

这件事,除了当事人黄承元,礼部也是参与者,注定不能轻易脱身。

温体仁应声,很是恭敬的将袁可立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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