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纪 第37节

无咎歪着头想了想,自语道:“很有道理的样子!”他就地平躺下来,觉着舒服了,又道:“不过,云老头既然看破红尘,又何苦每日这般?观云赏月也是好的……”

人这辈子,心境随着年纪阅历的变化而有所不同。若非活到百岁,怕是体悟不了云圣子的所思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胡扯闲聊一番。而正如所云,明明知道修仙无望,还在瞎耽误工夫,倒不如趁着残年光阴,多干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此时,一轮弯月爬上天边。清辉弥漫,夜色深邃。云雾山崖之上,篝火如星。

云圣子沉吟了片刻,转而望向夜空:“人生百年终有梦,执着不悔为初衷……”他微微出神,又呵呵一笑:“小师弟正当春风花月,不同样也有梦境难圆?”

宗宝盘膝静坐,默默听着二人的对话,他本不想插嘴,却还是心有感触:“这天下……谁人无梦……”

无咎瞥了眼云圣子与宗宝,转而仰首看天。

闲聊都能聊出感慨与境界,这便是修士与凡人的不同?

曾几何时,本公子也是言辞犀利的人物。且不说舌绽莲花,至少与人交谈不落下风。而自从遇上了这些修士之后,却总是有口难言。即使木申、古离之流,也让人处处受窘。究其缘由,是话不投机,还是眼中的天地迥异?

云圣子的梦,是成为仙人。一日不得如愿,他便初衷不改。宗宝的梦,亦然。而本公子为了紫烟,岂非也是执着不悔……

宗宝见没人说话,出声问道:“老云头,你境界不俗,且修炼有年,本该脱胎换骨,缘何迟迟裹步不前?”

云圣子坦诚道:“我也懵懂不解啊!按理说,我不缺境界,便是学识修养、阅历见闻,与仙人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而恰恰在这入门的关卡,始终不得寸进,究竟为何呢……”

宗宝与云圣子算是同病相怜,不由轻声叹道:“唉!尚不知何时才能勘破玄关,真是愁煞人也……”他稍稍一缓,又道:“老云头,我缺少的便是你的阅历与见识,何妨说来听听,也好有所借鉴!”

无咎自顾躺着惬意,且心绪发散而昏昏欲睡,忽然间来了兴趣,适时出声道:“云老头,你娶过几房夫人,有过几多儿孙,干过多少坏事,从实道来,嘿嘿……”

云圣子素来没有长者的矜持,在左一句“老云头”,右一声“云老头”的催促中,绽开皱纹笑了笑:“呵呵,说来话长……”

宗宝洗耳恭听;无咎则是闭着双眼而恍如梦中。

人生百年,还真是说来话长。

云圣子本名叫作云松,出身于南陵国的名门望族。其年轻的时候,放浪形骸,潇洒不羁,过得很是快活,更是娶得王族的千金小姐,曾为当时传颂一时的佳话。正当他意气风发之时,劫难陡降。他爹得罪了国君,致使阖族被灭。便是他的妻子与幼儿,也被腰斩弃市。他侥幸逃脱,从此流浪四方。

二十年后,新君继位。云松返回故里,被平冤昭雪,并受到重用,还娶得君王的妹妹为妻。他苦尽甘来,立志振兴门楣,又二十年后,终于成为名动朝野的权贵。谁料牵及王族之争,再次惹来灭门之祸。他虽然幸免一死,而全家老少尽遭屠戮。

那一年,云松已是花甲老人。荣华富贵,转头成空。风花雪月,一场春梦。他流落乡野,长歌当哭,只想在沉沦中消亡,在落魄中终了此生。如此疯疯癫癫又十年,便在他立在江边,想要随水而去的那一刻,忽而有人踏浪而来,并以歌谣相赠。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恰如斜阳落晚溪。灵骸一具投江去,就此轮回太可惜。百岁修仙不为晚,风清月明得真趣。且看浮世一生无,朝闻夕死露沾衣!

于是乎,有位古稀老者在投江的时候,遇上了仙人,并获赠了修炼之法,便从此大彻大悟。他以追寻未知为乐趣,以感悟天地玄妙而执着!

他好像寻到了真谛,而本公子又是为何而存在……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

石坡上,只剩下无咎一人,依然躺在石坡上,犹自睡意朦胧。忽而觉着夜寒风凉,便爬起来走向茅草窝。一本薄薄的册子掉在地上,那是宗宝丢下的,说是白吃白喝有欠公允,便以《仙道辑录》聊作回赠。他将册子捡起,却毫无兴致。

仙道与我何干呢?

我只想明儿吃什么,还有紫烟……

第一卷 风华起云烟 第二十九章 容后详禀

……………………

山峰之巅,天低云淡。

行走峰巅,便如行走在天地的边缘。一侧山林葱茏,生机浓郁;一则悬崖峭立,千丈深渊。

无咎冲着悬崖的下方看了眼,吓得一缩头。

已在玉井峰的四周巡查了二十多日,所到之处,除了悬崖峭壁,便是令人望而却步的深渊。看来想要找到一条下山的路,比登天还难!

无咎拍了拍腰间的皮囊,转身离开峰顶。虽然寻路无望,却也采得不少山珍。且在天黑前赶回住处,以免途中生出意外。

此处林木茂盛,浓荫蔽日。从中穿过,再翻越一道山岭,便可抵达玉井峰的前山。

无咎正自低头赶路,有遮挡的枯枝迎面扫来。他才要挥臂推开,却又猛地往后一窜并伸手掏出短剑狠狠劈去。冷血四溅,一截手臂粗细的蛇头倏然而至。其急忙侧身躲避,那蛇头“夺”的一声扎入身后的树干中,深达盈寸,并随着毒液溢出,竟是将树皮给灼黑了一大块。

好险!

无咎余悸未消,长舒了口气,低头一瞥,两眼一亮。

那被斩断头颅的毒蛇,尚余下七八尺长的一截枯枝般的身子,犹在草丛间缓缓蠕动,竟然死而不僵,情形很是诡异吓人。咬人的狗不叫,致命的蛇它也同样瞧着不起眼啊!而你敢偷袭,我便吃你的肉!

无咎惊魂稍定,上前伸手抓起蛇尾,扬起来便猛抽了几下,还发出鞭子般微微的响声,随即又用力摔在地上。见死蛇再不动弹,这才解开皮囊扔了进去。他将短剑还鞘,继续往前,而神色中却是微微讶然,好像有些难以置信。

方才仓促遇变,很是眼疾手快啊!

来到玉井峰之后,每日上午采掘玉石,下午四处乱逛,晚间要么烧烤猎物、要么煮汤。除此之外,便是与云圣子、宗宝闲聊扯淡。而不知不觉间,人竟愈发的神清气爽,便是手脚也变得敏捷了。其间也没干啥啊,莫非灵山养人?

天色黄昏,归处在即。

无咎走在前山的小径上,脚步轻快起来,不忘打量着山坡上错落的大小山洞、或是洞府。自己的茅草窝太过寒酸,夏季尚能对付,就怕秋冬来临,到时候寒风呼啸,想想都觉得悲惨!

何时才能有间属于自己的洞府呢?

继续往前,洞府稀少起来。再去不多远,有几丈巨石斜出横展,便像是山峰多出来的一把利剑,直直刺向天穹的西南。下面的茅草窝,便是自己的居所。

那地方虽说寒酸,却也不错,至少与灵霞山的群峰遥遥相对。每日往西看上几眼,便彷如紫烟在那云霞深处回眸含情呢……

无咎心绪正佳,脚下一顿。

巨石下方的“家”就在四五丈外,情形看得清楚。一只陶碗扔了出来,“啪”的一声摔的稀碎;接着“扑通”闷响,竟是床铺飞起来又砸在地上……

无咎瞠目片刻,急忙喝道:“住手——”

他解下腰间的皮囊扔在地上,顺手已是短剑出鞘,觉着不放心,再将怀中的家传短剑给抽了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先前的窝棚被偷了,咱躲开就是;沦落到眼下的茅草窝,依然不得消停。抄家呢?这龌蹉的家伙是谁啊,欺负人呢,看我不收拾你……

无咎是恶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伸胳膊挽袖子便冲进去对付蟊贼,而尚未摆开架势,已是愕然不已,禁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

树枝茅草围成的小院中,慢步走出一位年轻人。其身着青纱长衫,相貌俊秀,只是没有苍白的面颊显得有些妖异:“无道友,别来无恙否……”他眼光一瞥,神色讥诮道:“呵呵,竟然手持双剑,还想骗人?”

还真是冤家路窄,那家伙怎么来了?

无咎将持剑的两手背在身后,诧然失声:“是你……木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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