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女仵作 第799节

  四个太监将那副字放回桌上,用木尺将两端压住,才躬身出去。

  殿中,只剩下两人!

  卫奕严肃起来,问:“这里没有旁人,你若有什么话想跟朕说的,就说吧。”

  语气还是那么的好。

  客客气气,像个饱含诗书的儒家书生。

  景容眉梢不动声色的轻挑了下。

  道:“臣只是想借皇上写的那句词,来提醒皇上。”

  “提醒?”

  太严重的词!

  卫奕不明,“你要提醒朕什么?”

  景容道:“皇上写的词是善,可臣加了几个字之后,这其中的意思就全变了,一句好词,若是由有心之人加上几笔,便成了另外一种含义!做人就跟写词一样,好与坏,不过一念之间。”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卫奕的后背绷得很紧。

  看着景容的眼神也在无意之间躲闪了一下。

  尔后笑道:“被你这样一解,这写词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学问,朕受教了。”

  虚心接受。

  卫奕走到那张桌子前,看着摊在面前的字。

  欣赏。

  又抬头问:“想必,你还有别的话想跟朕说吧?”

  景容神色凝重,出声道:“臣已经查看了皇上调升入朝的那些官员档案。”

  呃!

  卫奕表情一僵,“那你看的结果怎么样?”

  “他们的档案看似清清白白,而且都是科仕出身,历代祖辈也都是朝中官员。”

  “朕说了,那些官员都是忠臣。那你也就放心了。”“但有些东西只见其一,不见其二。”景容说,“他们虽然背景干净,但归咎到底都是一帮牛鬼蛇神,在地方任职时,本该监管自己所责,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拿皇上调升入朝的袁大人来说,他身

  为地方省察官,却多次以权谋私,压迫地方百姓,甚至为了能够入京为官,不惜买通吏部小使,在提名册中加了他的名字,他背景干净,却是个谋利小人,这样的官,又有什么资格入朝?”

  啊?

  卫奕眼神闪过一丝震惊,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怀疑,“当真?”

  “皇上可以派人去查。”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就是朕的疏忽了,稍后,朕会命人一一查实,若如你所说,朕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一副帝王家的作风。

  也表现得有些惭愧!

  可是——

  这显然不是景容真正想说的。

  他眼眸微紧,走到桌前,问:“臣还想问皇上一个问题。”

  卫奕爽快:“你问。”

  “臣想知道,秦大人的死,是否与皇上有关?”

  什么?

  卫奕脸色大变,倒不如说是吓了一跳,十分震惊,慌忙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景容……”

  “皇上只要告诉我,有?还是没有?”“当然没有?”卫奕不带半点犹豫,“秦大人一生鞠躬尽瘁,为大临立下汗马功劳,朕又怎么会杀他?若真有心,就不会允许他离京了,甚至在他的奏明书上还写了勿马识途,希望能挽留他,只是秦大人心意

  已决,还是不肯留下,他离京后被山匪所杀,朕也十分痛心,也立刻下令将那帮山匪抓获,全部处于绞刑了。”

  他冤枉!

  甚至因为景容怀疑自己而有些气愤。但此时此刻,在心里如同明镜一般的景容看来,卫奕不过戴着一张假惺惺的面具,说着一番违背狼心的话罢了,他真想现在就撕开那张虚伪的面具好好看一看,看看华丽而高贵的面具后面,到底藏着一张

  怎样的脸?还有那皮囊之下,又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脏?将一个善良纯真的人变成如今这样。

  “面目全非”!

  景容的情绪波动并不是很大,他所有的情绪几乎都藏在了眼神中,听得卫奕这番辩解,他满眼失望的感叹道:“今时今日的皇上到底还是变了。”

  “……”

  卫奕看着他。

  “当年,那个心里存着善意的卫奕绝不会如此歹毒,但是说到底,不管是谁,在皇权地位面前,总会疑心猜忌,先皇如此,御国公如此,而今,你也没能例外。”

  “这话……”

  “你是皇上,是大临的天子,朝臣百姓屈在你之下,你的一句话,便是圣旨,无人敢反!”景容眼眶淬着泪。

  他以为,卫奕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深受百姓爱戴,成为一代佳话。

  他以为,自己将皇位让给他,就是对他的弥补。

  他以为,自己可以和纪云舒从此远离京城,逍遥自在。

  但——

  他错了!

  错的十分离谱。

  因为,在权力面前,原来每个人都会变。就连卫奕也一样!

  

第975章 这样的卫奕,是可怜的!

  

  景容不仅觉得自己错了!

  更十分后悔。

  如果不是他将这个皇位交给卫奕,卫奕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到底,他才是罪魁祸首!

  卫奕听完他的这番感叹,脚步踉跄了几丝,说:“所以,你还是认定朕与秦大人的死有关?”景容痛心的同时,眸中也徒然升起了一抹冷意,正色道:“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京畿一带从未有山匪出没过,就算有,也没人敢杀了秦大人!秦大人武将出身,征战沙场多年,大临无人不知,那帮山匪别说

  杀人,就是连他的马车都不敢靠近,除非有人下令,故作迷阵,以山匪之名杀人,而敢下令杀秦大人的人,臣能想到的,也只有皇上了。”

  笃定!

  卫奕只手抵在桌上,撑着身子,眸底沉下一片暗影:“景容,你怎么能怀疑是朕下令杀了秦大人?朕是什么人,你和舒儿再清楚不过了。”

  呵呵。

  景容:“回京路上,我一直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朝中发生的种种一切,不得不让我怀疑你!”

  “……”“但凡调升官员入朝,一定会着吏部和户部查明官员档案和人品处事是否清白,既然查得那么详细,那么,你又岂会看不出那些被你提拔上来的官员有问题?既然有问题,为何还要用?而那些一一被你罢免的官员,他们都在朝中为官了数十年,鞠躬尽瘁,所行之事,桩桩件件都可公诸而论!又怎么会利用职权贪赃枉法?私下谋官?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几乎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全部扣到了他们头上,这会

  不会太巧了?还有余大人的案子,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是凶手,但其中疑点重重,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那些所谓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将他定案,可厉大人却突然下令要尽快结案,若不是云舒,余大人现在已经死了

  ,这案子也不会真相大白!而厉大人此举,并非他的作风,也并非刑部上下的作风,除非,是有人暗中下令,要他立刻结案,从而定余大人一个杀人的罪名,而当朝能驱使厉大人的结案人,也只有你!”

  景容气场凛冽,直逼卫奕。

  此刻的卫奕,如同被人扒了皮,藏不住一丁半点,但从他的脸上和眼神中却看不到半点紧张和心虚,反而一副坦荡荡的君子模样,只是眉眼间,却多了一丝几不可见的阴狠。

  他说:“你知不知道刚才这番话,就足以让你惹来杀身之祸。”

  提醒!景容不畏,眸中泛寒,继续说:“你是大临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你的,甚至你的一句话,便让人皇命难违!可如今,你就像你写的那副字,明明是一首好词,偏偏要在其中加了几笔,导致善成了恶,好也成

  了坏。”

  “……”

  “卫奕,究竟……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痛心疾首。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卫奕竟有种无比轻松的感觉。

  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担子。

  而身上那层伪装的皮也终于可以脱去,不用再活在那张虚假的皮囊下,继续做个人人口中的傻子!

  他轻勾着唇,眼神里折射出了一道阴森的冷意。

  那不仅是对权力的渴望。

  还有恨。

  还有心底的不甘心。

  他笑了一声,俊朗的脸上漫上了一抹狠厉之色。

  与刚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此时,他身后那块涂着暗紫色釉的屏风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三条龙!那精锐的龙眼仿佛正看着他一样,那些利爪,也仿佛要朝他扑了过来。

  缓时,他凉薄的声音响起:“你既然都知道了,朕再与你假言说辞,也没有任何意义。”

  景容神色微顿。

  “或许,你觉得朕狠心,可真正狠心的人,不是朕,而是你!”卫奕斥责。

  二人对视!

  彼此带着一股暗劲。卫奕绕过面前的长桌,走到景容面前,眼瞳深眯道:“自朕登基以来,朝臣就因朕的身份而诸多议论,皆说朕是个傻子,是个连冷暖都不知的傻子,你虽然辅助朕稳住了根基,但也钳制着朕!人人都说你是大临第一位摄政王,说朕只是一个没用的傀儡,半年,整整半年时间,朕坐在那张龙椅上,被人称之为皇帝,手里拿着掌管天下的玉玺、高高在上,可那帮依附你的朝臣何曾听过朕一句话?朕这皇帝就等

  同虚设,直到现在,朕也无法走出你的樊篱,一直裹足不前,活在你的影子下。”

  原来,他心里一直积累着怨恨。

  景容冷然启唇:“你罢免那些官员,杀了秦大人,又想杀了余大人,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制衡我。”“不全是!”卫奕眉尖微扬,“当初御国公要带兵围攻先皇时,你曾答应过朕,到时……会饶他一命!可是景容,你却亲手杀死了他,是你拿着剑,亲手刺向他胸口的,纵使他千般错、万般错,可到底,他还

  是朕的爹!”

  他声音颤抖。

  所为,他还为了报仇。

  景容也终于恍然明白,道:“原来你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所以,你也从来没有放下过云舒,对吗?”提到纪云舒,卫奕狠厉的眼神稍稍收去,面色忧伤,坦白道:“是,朕的心里,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放下过她!原本在锦江时,朕已经和舒儿定下了婚约,要迎娶她的人本应该是朕,为了她,朕甚至

  可以放弃整个江山,可她心里只有你,无论朕对她再好,她都只拿朕当做亲人。”

  他继而又苦涩一笑,“亲人?这两个字成了朕与她之间最大的障碍,注定这一辈子,都无法越过,从你带她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朕就知道这辈子都要失去她了,而朕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片江山!”

  然而这样的卫奕,是可怜的!

  是陌生的!

  也是孤独的!

  他承受着失去一切的痛,也承受着心灵上莫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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