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闻言,蹙眉道:“郡公,我寺中僧人多大万余,若是就这样把他们赶走,你让他们以何为生?”
李易脚步微顿,脸色沉了下来:“他们有手有脚,就算不能熟读佛家百经,至少《心经》、《金刚经》能读吧。一个有手有脚、识文断字还粗通武艺的人,你告诉我他没有谋生的能力?难道你们花园寺养的都是猪吗?”
“你要是觉得时间不够,现在就可以去安排寺内弟子的考核,官府檄文你也看了,从明年开始,朝廷会在科举中新增释道科,未来想要当和尚、道士的,全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和筛选。”
“现在让你们自查,是天子对你们的尊重,如果花园寺自查效果不佳,换我来亲自主持的话,能给主持留多少弟子就说不准了。”
李易最后一句话说完,宏远整张老脸只剩苦笑。
他从见李易一开始就把姿态摆的很低,就是想博取对方的同情,能够对花园寺‘网开一面’,现在看来这位郡公是铁了心拿他们花园寺开刀。
这下,不整顿是真的不行了。
“郡公,还请随我来大殿。”宏远深吸了口气,顿了顿看向身后:“几位长老、堂主、殿主也都来。”
没一会,一群人便簇拥着走进大雄宝殿。
宏远扫了眼众人,开口道:“天子有意整顿佛门,老衲愿为此事表率,诸位师兄弟各自回去后,便可着手考教弟子课业。按朝廷管理办法所要求,凡我花园寺僧人,至少要能通读《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经》、《无量寿经》、《圆觉经》、《楞严经》、《四十二章经》、《维摩诘经》、《楞伽经》、《法华经》九本经书,并且至少要能背诵其中一本。若有做不到的,可收回其法号。”
老和尚的一番话,就像惊涛骇浪般打在了这些个长老身上。
平时寺内也考课业,但那最多只是要他们能熟练诵读某一卷经文,现在居然要把中原流传最广的九本经文全部诵读,有几位长老自己都不免犯难。
有长老刚想开口,李易却抢先道:“不会吧,就这九本经文,连我这个不是佛祖信徒的人都能念出一二句,难道你们觉得很难?”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当李易开口直接背诵《心径》,宏远老和尚摇头释然。
不愧是主导这次释道宗门变法之人,明明是道家门人,佛门经典也是张口就能背诵,和李易比起来,反倒是自己这些师兄弟过于散漫了。
“郡公,不必再背了。”
宏远这时开口,没让李易继续背下去,毕竟李易现在的身份,在他们面前背《心经》,就和用巴掌在他们脸上抽一样:“若还有谁对我方才所说有异意,别怪老衲不念旧情。此番考教众师兄弟务必上心,不可让人鱼目混珠,我花园寺僧人若不懂佛经,传出去便是贻笑大方。”
一众长老只得点头:“谨遵主持法令。”
随着众长老退出大殿,殿外的僧众跟着散去,宏远当即看向李易:“郡公,不知此法是否可行?”
“现在是你们自查阶段,你觉得行就行。”
李易笑呵呵摆手,没有再提什么意见,反而宽慰道:“我希望主持明白,朝廷不是不允许佛门传教,更不是要让你们没有生存之地。相反,等去除糟糠之后,朝廷会在各地选址新办佛学院,以此择选那些从小就有慧根,真正与佛有缘之人。”
“大唐不会除释灭佛,但也不会再纵容偷奸耍滑之徒以佛祖的名义欺世盗名,只有这样,佛门在大唐才有未来。”
听到‘未来’二字,宏远笑叹道:“可惜老衲年事已高,看不到那天了。”
李易同样笑道:“主持说笑了,以您的佛学修为,延年益寿可不是难事。或许哪天等我闲暇有空,也能坐下来与您论道交心。”
“郡公愿来,老衲自当扫榻以待。”
宏远略微颔首,随即问道:“只是不知今日,郡公还有何事指教?”
李易直言道:“指教不敢当,就是想见识见识你们花园寺武僧的水平。”
第219章 行侠仗义就不要做了,以后教人向善即可
“还请郡公移步传功堂。”
“请。”
离开大雄宝殿往里走,宏远老和尚头前带路,薛仁贵悄然走靠李易身旁:“你什么时候还学了佛经?”
“我没学过。”
“那你怎么会背《心经》?”
“看过而已。”
李易轻笑一声,并没告诉薛仁贵实情,刚才老和尚喊停喊的很及时,毕竟他上辈子也就记得那几句,再往下内容是什么他可不知道。
薛仁贵听到回答却信以为真,只当是教李易少林长拳的僧人有这么一卷经文,李易学拳的时候看过。
不多时,越过两座庭院来到山顶西面。
传功堂的匾额,便高悬在众人眼前。
踏入传功堂,眼看便是一片练武沙场,此刻两名传功长老正在集结寺中武僧,只看快要站满沙场的列队规模,人数不下三千。
“方丈,你们花园寺培养的武僧真不少啊。”
李易笑呵呵打量着这些正值青壮的武僧,朝前努了努嘴:“挑几个本事不弱的,展示一下你们五台山的功夫吧。”
宏远对此并不意外,上前两步与他两位师弟见礼:“宏光,郡公要考教我们花园寺僧人武学,且让几名弟子展示一二。”
“这,也好。”
看着比宏远要小血多的宏光长老微微颔首,随即朗声道:“觉明、觉光、禧恒、禧善,你们四人出来。”
一声令下,四位年轻和尚快步走出队列。
宏光道:“你们四人,给郡公亮亮身手。”
四人一齐抱拳:“是,长老!”
率先出列的是四人当中年纪最大的觉明,双手往前一探,马步倒是扎的挺稳。随着一身内力不断激发,在周身形成了一道与金钟罩类似,但又不一样的气罩。
“硬气功?”
李易有些意外,没想到花园寺居然有人能把这么粗浅的基础武学练出罡劲。
所谓硬气功,其实没有任何招式套路。有的只是日以继夜的打熬身体,让自身筋骨皮肉不断增强。
这是真正的水磨工夫,比少林长拳还磨人。
“哈~”
一声怒喝随之响起,觉明双掌如铁般捶打拍击。
李易了然道:“这是佛门密藏的大手印吧?想在后天境界就能发挥出百分百威力,也是要时间打熬啊。”
宏光长老开口介绍道:“郡公慧眼识人,觉明锻体30年,论体魄当属我全寺最好的,也只有他最能耐得住这份苦头。”
“强身健体是好事,这个我不反对。”
李易适时接话,顿了顿又说道;“但我不希望像他们这样的僧人,纯粹为了更高的武艺而去学武,更不喜欢你们僧人也掺和进武林当中,谈什么行侠仗义。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各自都有理由,都觉得自己非杀人不可,这样不好,很不好。”
“现在大唐日益强盛,往后不太可能会再被动到需要你们僧人抛头颅洒热血,所以你们适当练武即可,更多的时间我希望能够多想想如何传播佛法中的善念,教人向善会是你们以后的责任。”
李易一大通话说出口,觉明已经展示出了所学四门横练功夫。
后天巅峰的修为,即便不入先天,就凭这抗揍的筋骨,和一般没什么绝技傍身的先天武者过招都是不虚的。
紧接着,另外四名武僧也先后展示了拳脚、棍法乃至刀法。
李易默默看完,随后朝年纪最小的禧善招手:“小师傅今年多大?”
禧善也不怕,直面李易回答道:“师傅说我 今年十六。”
“在寺里除了练武还干些什么?”
“每天早课、晚课都要念经,其余时间除了练武,就是打扫寺庙,或是去山门迎客,要不就下山砍柴挑水。”
“还挺忙。”李易被这小子虎头虎脑的样子给逗乐了,当下问道:“都学了什么经书,背一篇我听听。”
“啊?”
禧善闻言一愣,下意识就看向传功长老红光。
宏光当即瞪眼:“郡公让你背就背,看我作甚!”
“是,我,我只会《心经》。”
小和尚犹犹豫豫张口,前面几句倒是背的还顺畅,但背了一半就开始卡壳, 脸上也满是浮躁之色:“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故,故空”
看他这样子,李易突然很是感慨。
太像上辈子读书那会,被老师叫起来抽查背诵课文了。
“行了,别背了。”
李易当下摆手,随后看向主持宏远:“我才挑一个人,就连《心经》都背不下来,你们花园寺的经义学识,可是有些散漫了啊。”
宏远平常哪会管小和尚背诵经文这种事情,被李易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也没二话,直接认罚:“郡公教训的是。”
“诵读、默背只是最基础的东西,入寺有一定年头的僧人,还要考教其注解,若是只会念经,根本没有自己对经文的理解,这在我看来一样不配入佛门。”
李易说罢,转身离开传功堂:“你们只有五天时间,五天后我要看名单。”
宏远苦笑点头,当下对宏光叮嘱道:“快去藏经阁取经书来,我寺武僧不能全都还俗,五天之内至少要留下一半人。”
宏光这会只觉头大,他一个传授武艺的长老,现在居然要督促武僧们背诵经文:“师兄所言,我尽力便是。”
李易这时忽然止步,回头补充道:“你们要是觉得难,其实也没关系,五台山几十万僧众,我只留最好的那一批。就连最后哪两座寺庙能被保留下来,会不会有你们花园寺,我都不是很在意。”
宏远老脸涨红,沉声道:“听到郡公说的了吗?若是因为不通经义而被除名,你我就是花园寺的罪人,佛祖和历代住持都不会原谅你我。”
李易见此会意一笑,开口道:“还请住持带我们去禅房,现在没别的事,我们使队也该歇息了。”
宏远也不敢说什么求情的话,亲自将李易一行安顿至西禅房。
等宏远快步离去,薛仁贵一直绷着的脸终于忍不住了:“哈哈~这些和尚可真有趣,真以为我们会拆了他们花园寺。”
“日子过的太安逸,不吓吓他们怎么行?”
李易笑着接话,随后吩咐道:“我们的人也别歇着,全都派去周边乡村,我倒要看看花园寺吞了多少朝廷税收,又拿这些钱都干了什么。”
第220章 35万亩耕田,我要立法典民
两日后,傍晚时分。
花园寺西禅房,一位布衣农家打扮的中年抱拳拜道:“郡公,卑职乃不良人忻州都尉,特来禀告花园寺田产一事。”
李易点头:“说。”
都尉开口:“花园寺共有僧人一万二千一百三十人,武德二年正式授田为一千五百顷,但到如今,花园寺共有田产三千五百六十五顷,合计三十五万余六千五百亩。”
听到这个数据,李易握着的杯子的右手不由攥紧,一旁薛仁贵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这群妖僧,竟然侵吞如此多耕田?”
“不急着发怒,说说多出来的那些是怎么来的。”李易眯着眼睛开口,心底已经在盘算明日要怎么和宏远那老和尚谈心了。
大唐虽说不像前隋那么崇佛,但对佛门不可谓不大方。
给佛门授田是按一人十亩地来算的,像花园寺这种大寺更是只多不少。一座寺庙拥有不用交税的十五万亩田地,养活这群僧人绰绰有余。
可人呐,总是贪得无厌!
十五万变三十五万,翻了一倍不止。
眼下距离武德二年才过去多久?
“多出来的二十万亩地,其中有近三成是花园寺这几年僧众组织流民所开垦的荒地,余下皆是百姓布施捐赠。”
都尉开口回答,停顿片刻补充道:“据我等查实,所谓布施大多都是关东士族所为,他们借佛门之便蓄养私奴、武徒,才会让利给花园寺。另外还有两成田产是忻州本地豪族及亲眷所有,他们以捐赠的名义将耕田寄名在寺庙,实则是借此避税,现已查明忻州司马有受贿行迹。”
“郡公,这是卑职等人查明的布施、寄名明细,与忻州官员受贿罪证,还请您过目。”
从都尉手中接过一沓纸张,李易面无表情的一张张看完,随后递给薛仁贵:“这么说,花园寺侵吞田地一事,并不涉及忻州寻常百姓?”
都尉摇头道:“郡公,平头百姓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用这种手段来避税。忻州官府不查豪强,还会不查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