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易点名的青年名为张金树,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听到李易询问,还特意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
“都督问你,大方答便是。”
张亮面无表情开口,张金树开口道:“回都督,卑职确实是荥阳人,前年从洛阳调任至邓州,如今已有两年。”
“才两年,就从参军升至司马。”李易脸上带笑,夸赞道:“张司马年少有为,看来建功升爵就在眼前。”
都督夸自己年少有为?
张金树嘴角微扯:“卑职不敢当。”
他们虽然离洛阳挺远的,可洛阳发生的事还是知道一些。
眼前这位都督才刚行冠礼,如今已经是从三品的高官,和他比起来,自己已经二十四五,才当上区区从五品的司马,这算年少有为?
更何况,他这个司马全赖族内叔父提携。
没有张亮,他到现在还是那个从六品的参军。
见对方低头,李易笑道:“有何不敢当,只要你能抓住机会,一战封侯不是难事。不止是张金树,在座各位都有机会,我看你们也没谁快到告老还乡的年纪,应该都想被调回洛阳吧?”
“洛阳城三省六部九卿总共就那些官位,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劳,你们可竞争不过其他人,这个道理想必都懂。”
紧接着李易一边劝酒,一边挨个和这些长史、别驾、录事参军、诸曹判司闲聊,就像他安排这场酒宴,真的只为混个眼熟。
身为都督这么屈尊纡贵,哪怕是张金树也不好再对李易绷着脸。
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李易才开口:“我这次为什么来,想必大家心知肚明。眼下大宋兵马沿河驻扎,虽未犯我疆界,但距离咱们邓州也就是一水之隔。”
“邓州若有失,河南腹地可就任由它们宋军驰骋,届时连洛阳城,都将受到宋人兵锋的威胁,所以我和诸位身上的担子都很重啊。”
听到李易这么说,张金树率先抱拳:“都督放心,我们邓州上下定会全力以赴,将宋人赶回襄樊。”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只不过是和李易多喝了几杯,这会就开始表忠心了,完全忘了他旁边还有个张亮。
偏偏他以张亮族侄身份说这话,张亮自己还没法辩驳什么,只能点头赞同:“都督放心,有我在邓州不会丢。”
“张刺史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我自然是放心的。”
李易点头,随后漫不经心的问道:“只是宋人来势汹汹,不知邓州边防情况如何?各折冲府是否已开始备战?”
张金树闻言答道:“眼下农忙刚过不久,各镇堡折冲卫已入战备状态。我们邓州一共有五镇六堡,共计十一支折冲府。平日与州府互不干涉,只有战时才听从刺史统一调派。”
“这么说,眼下邓州折冲府都是由张刺史指挥?”李易了然颔首,再度问道:“不知刺史是如何布防的?”
张亮听到这问题,顿时两眼微眯:“我在汉水上游、中游各驻扎了一营,此二营均由两支折冲府组成。另外穰城也调来了两支折冲府卫,其余五卫则分驻邓州东西要道与最靠近汉水的新野县,不知都督有何指教?”
在知道洛阳委任李孝恭为行军大总管的同时,还调派了一个少年郎担任邓州都督,总揽四州军务,张亮便将李易这个名字记恨上了。
在他看来李易是长公主掌权的重要助力,来邓州就是来夺权的。而他这个秦王府旧部,戎马十年的老将,现在得听一少年郎的指挥。
这让张亮既不甘心,又很憋屈。
此刻李易问到最敏感的‘兵权’,张亮自然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不过是有些修为的少年郎而已,排兵布阵能比自己熟?
“取地图来。”
李易哪能听不出张亮言语中的挑衅,却也只是淡淡开口。
等王昌龄将地图在桌案前摊开,李易用手比划了一下张亮所安排的驻扎位置,欣然点头:“刺史老成持重,各营占据地利、互为犄角,穰城也有兵马可随时支援,如此安排很是妥当,看来我完全可以将邓州十一府兵马委任于刺史。”
李易的一番夸赞,直接让张亮挥出去的拳头,就跟砸在了棉花上似的。没起到半点作用不说,反而再度收获了邓州一众属臣的好感。
最起码,他们感受到了李易就事论事的态度。
以邓州一州之力防范汉水之敌,这是最稳妥的布置。不敢说铜墙铁壁,至少没有明显漏洞。
甚至连张亮自己都怀疑听错了,李易居然没有收回他手中兵权的意思?
他可不会以为李易是没人可用才故意示好,毕竟对面就坐着苏烈,李易如果要挑人执掌兵权,那肯定是苏定方而不是他张亮。
可现在?
没等张亮琢磨清楚,李易已经正色开口:“张亮刺史听令!”
“下官在。”张亮没辙,只能先拱手。
“从今日起我任命你为都督府长史,代我统帅邓州折冲府兵马。我会让王昌龄持我符节从旁协助,你不必打出我的旗号,只需让邓州上下知晓你还是一州主官便可。”
李易说完,随后又看向刘垣:“你率五十亲卫留下,方便我与刺史之间相互联络。”
“下官(卑职)领命!”
“嗯,其余人各司其职,务必同心协力为大唐守住国门。”李易环视在场众人一圈,随后笑道:“待打退宋人,我再请你们吃好酒。”
第115章 知人善任,出发幻音坊
一刻钟后,吃饱喝足的张亮带着一众属官告辞。
等他走后,李易抿了口茶笑道:“我对张亮委以重任,你们不觉奇怪?”
苏定方闻言不为所动,王昌龄在一旁若有所思,刘垣和徐虎则有些按捺不住,后者犹豫半晌终究没忍住:“都督,那张亮如此托大,摆明不愿听您号令,为何不趁机夺了他兵权,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夺他兵权?”
李易笑了笑,转而看向苏烈:“定方你怎么看?”
苏烈闻言,目光从酒盏移向还摊开在桌案上的地图:“看来都督已经发现,邓州之战关键并非汉水。”
“并非汉水?”
王昌龄三人顿时愕然。
怎么可能?
现在邓州面对的对手,就是驻扎在汉水对岸的杨家军,汉水怎么就不是关键了?
见三人一脸‘我不理解’的表情,李易笑道:“虽然张亮率军冲锋胆小怯弱,但他能得到李绩大将军的提携,终归还是有些本事。至少作为守势排兵布阵并无纰漏,要说他的安排哪里不好,也就是失去了主动,只能等着被动挨打。”
“不过以他的布置,宋军既夺不下汉水,也很难攻城拔寨,换做我是宋军指挥,同样不会一头扎进邓州。更何况大宋兵权复杂,今日或许还是杨家将说的算,明日战事不顺来个监军,朝令夕改都是常态。”
“所以宋军眼下只有两条路选,一是无功而返,二是另出奇招。汉水兵马即便过河,也不会尽全力,只会牵扯我们注意力罢了。”
李易之所以说这么多,完全是因为想要培养一二心腹。
不然他身为主将,何须向手下解释?
徐虎、刘垣听完,都露出恍然神色。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完全没想到。
该解释的解释完毕,那么问题就来了。
李易带着几分考教目光看向手下两名校尉:“你们现在可以想想,如果你来指挥宋军,要如何出奇兵夺邓州?”
刘垣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来到李易两侧观摩地图。
要跳出汉水,那大宋与大唐接壤的地区可就不多了。
往东太靠近大明,随时都有被大明切断后路的风险,这边肯定是不可取的,而且进攻方向也不是邓州。
而如果往西,那就只有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中多峭壁、湍流,同样不适合大军行进。
左思右想,两人都没想出答案。
对他俩来说,这题有些超纲。
李易随即看向王昌龄,想了想还是作罢,转而对苏烈道:“定方以为该如何出兵?”
苏定方都不用再看地图,直言道:“我若用兵,定会出十万大山直袭邓州以北的唐、均二州,只要引得邓州兵马北上驰援,哪怕只调两千兵马离开,汉水大军也有机会突进夺取穰城。”
李易听完,颔首笑道:“和我想的差不多。”
有时候,答案说破了就是一文不值。
虽然不清楚苏定方怎么有把握说能带兵跨越十万大山,但至少从战术上来说,这么做是可行的。王昌龄当即抚掌:“二位是英雄所见略同。”
“我和定方比,还差很多。”
李易倒是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或许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他敢于大胆猜测各种战术,但要说这些战术如何执行,他其实把握不大。
换句话说,让他纸上谈兵可以,实战指挥依旧没到统帅这个层次。
现在所有谜题都已经揭开,李易便干脆下令:“定方,我打算让你带徐虎去唐州,直接指挥唐、均二州的折冲府卫兵马,针对西面防线做好防备。另外你也可以直接与大总管联系,万一大宋铁了心强攻邓州,你得立刻率大军驰援。”
苏定方点头:“末将领命。”
徐虎跟着抱拳,随后又问道:“都督把我们都派出去,您自己身边不留人听用?”
李易闻言,神秘一笑:“我的长处本身就不是行军打仗,两军对垒有你们就够了,我打算去一趟大山,或许能有别的收获。”
“啊?”
听到李易的安排,徐虎、刘垣都有些发愣。
身为四州都督,邓州战时最高主官。
这时候放着数万兵马不管,居然要钻十万大山?
哪怕他们对李易言听计从,此刻都是一脸迷惑。
“我准备再去找些帮手,而且我身边并非一个人都没有,你们不会忘了东院里的石大家了吧?”
李易说完,笑呵呵起身:“没有别的问题,明日诸位便依照命令行事,我出门在外的事不必告诉张亮,只说我不见客就行。”
“那都督几时能回来?”
“快则七八日,慢则十天半月,我肯定得回来,你们就不必担心我了。”
见李易心意已决,王昌龄等人也没再劝阻。
以李易的修为,这世上确实没几个人能奈何的了。
………
翌日一早。
两匹快马出了城南,便朝着西面群山进发。
山道崎岖,马匹自然快不起来。
蒙着面纱的石青璇手中捏着竹箫,看向李易道:“你身为大军主帅,就这样离开真的可以吗?”
“你都说了我是主帅,做到知人善用就行。”
李易笑呵呵回话,同时扫视左右山势:“接下来第一站是西南面的岐山,我要去见一位故人,那边离雨蒙山不远,也方便你去寻慈航静斋的山门。”
石青璇点了点头,她虽然没去过慈航静斋,但也知道自家母亲与这个隐秘门派渊源极深。但此刻她并没去想慈航静斋的事情,反而问道:“你要去岐山,为何?”
“有个人,等我很久了。”
李易嘴角微微上扬,心底也多出几分期待。
一别两年,想来李茂贞见到现在的自己应该会很惊讶吧。
石青璇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出言道:“是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