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恒依然坐在最后一辆牛车上不住的打量着两旁的行人店铺。
道路两旁大多都是白墙青瓦,只是比起旅店附近的院子要干净整洁许多,偶有开门做买卖的店铺,却也将店面整理得井井有条。
走着走着,前面忽然慢了下来。
肖恒见到老马从牛车上下来,随后几位小姐也都从牛车上下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正当肖恒疑惑的时候,老马赶着牛车继续前进,等他再往前走一段就知道为什么了——前面是一段石板路。
也许是这里比较靠近城中心的缘故,小巷子里的地面上铺满了比较粗糙的石板。
眼下这条石板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没有修理,本身粗石板就坑坑洼洼的,而现在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都风化磨损了,导致路面更加凹凸不平,有些常年积水的地方还长着湿滑的青苔。
而那道路中间还有两道超过15厘米深的车辙!就像是碾药的石臼,顺着石板路一直延伸到远方。
反正走在这种路面是肯定不会有人低头看手机的,不然或者是手机,或者是门牙,或者是膝盖脚腕……反正总会有什么被摔坏的。
直到看到眼前这条石板路,肖恒这才想到问题所在——虽然古代车辆的承载能力不高,但它们使用的都是硬质车轮,木轮或者包铁木轮,根本就没有橡胶之类的缓冲,更不用提充气轮胎了。
一方面硬质车轮对硬质路面的损耗是惊人的,总要人时不时的维护,而最重要的是古代使用硬质车轮的同时车辆本身也没有缓冲结构。
车轮石头硬碰硬,若是拉货还好说,若是拉人……想必是不会太舒服的,不然小姐们也不会下车。
等到终于走出这个小巷,前面的大路上的石板就平整许多了。看得出这条路虽然也被雨水侵蚀、车轮摩擦,但还是有人时时维护的,至少保证没有太大的沟坎。
但说实话,这样的路面坐车依然很难受,肖恒索性跟在牛车身边徒步前进。
没走多远就到了仁和县县衙。
南宋时期的房、地产买卖很复杂,不光要找买家,还要问亲戚邻里,都没意见了房产地产才能发卖。买卖成了还要到县衙重新订立房契地契,当然最重要的是还要缴税。
车队一停,老马把车一停,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容凑到那门卫:“我家小姐有一处房产想要过割,还请代为通禀。”
说着,伸手就往那差人手塞了一串大钱。
这“过割”其实就是缴税的步骤,缴完了税官府在契书上用了印,这张契约才算生效——这就是所谓“红契”。
那差人看看老马,又看看后面的牛车……待他看到中间那辆牛车的制式时,脸上的轻浮的表情顿时消失,也热络了许多:“好嘞,这就去。”
说着,那差人就进了内院。
不多时差人又出来了,道:“主簿大人有请。”
秦家从车里出来,居然也蒙着面纱……随后她跟白衣少女以及小蝶那丫头一起,跟着那差人进了衙门。
肖恒没进去,和老马在外面候着。
不多时,就见那差人一路小跑的出来拐进旁边的小胡同,过了一会儿又领着个尖嘴猴腮的人进了衙门。
随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肖恒无聊的打开购物应用逛了起来,一些想得到的要用的东西,他看到了就记下,先没有买,等最后再拉一个清单出来看看有没有重复的。
不知过了多久,秦小姐她们从衙门里出来,身边还跟着个留着八撇胡的中年男人。
一行人来到门口,秦小姐向那那八撇胡行礼道:“上官请留步。”
“秦小姐有事尽管差人找我,虽然大的事情做不了主,但本官也算是还有几分薄面,各行行首看在某的薄面上也会照拂一二。”那主簿和声细语,满面春风,虽不至于巴结但语气也是热络得紧。
“多谢大人。”秦小姐道了个万福,就在那主簿的注视中离开了县衙。
待到肖恒等人走远,那差人涎着脸问道:“大人,这家人什么来头?出巡还带着这么多高头大马,真是威风得紧。”
“不知道。”那主簿摸着自己的八撇胡说。
“这?”差人一愣,不知道你还这么热情?都送到大门口了……
“……嘿嘿,大人,那两个小娘子虽然蒙着面不知长相如何,可光是那丫头就生得挺标致的,想来小姐也不差……”差人自以为猜中了主簿大人的心思。
“去!乱嚼舌根!”主簿瞪了他一眼,“虽然不知这买房人是什么来头,但你可知道卖房人是哪位?”
“是哪位啊?”差人自觉的捧哏道。
“张子期张舍人。”主簿揭开了谜底。
“呦,四品大员哪!”差人吃了一惊。
“这个张舍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等这金人一退、应天府事了,说不得这张舍人可就要变成张翰林了。”主簿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嫉妒,叹息着摇头离开。
……
肖恒等人从衙门离开的时候,队伍中多了这么一位尖嘴猴腮的人,这人正是亲小姐他们进去之后才被差人招来的那位。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干什么的,但这人看那些战马的眼神却是透着股贪妄,让肖恒心中一凛。
肖恒拽过小蝶问道:“那人是干什么的?”
“他啊,是个牙子。”小蝶扁了扁嘴,低声道:“牙子没好人!”
“哦?”肖恒抬了抬眉毛,“知道了。”
牙子是什么呢?
牙子就是牙人,算是古代的中介。
比如买卖宅院有“庄宅牙子”,就是专门做房产中介的;还有“舶牙”就是专门做海贸中介的……当然还有最臭名昭著的人口买卖中介,被称为“人牙子”。
牙人承担了很小一部分的行政职能。除此之外,由于经常跟衙门打交道,其衙门上下多多少少也能说上点话,其能量自然远高于普通百姓。
在中介这种官府力所不及甚至有些放任的灰色地带,也就有了这些牙人的操作空间,而这么一“操作”就肯定有人吃亏。
谁吃亏呢?
当然是最贫苦的老百姓吃亏,而吃了亏又没有办法——牙人背后一般都有相好的泼皮流氓,而他们又在衙门脸熟,所以算是真正的黑白通吃,老百姓打也打不过,告也搞不倒,吃了亏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你们不是过户……呃,过割完了吗?为什么还要找牙子?”肖恒奇怪的问道。
“过割的时候也要牙子在场的……然后那主簿说这牙子地方熟悉,让他带我们去宅子。”小丫头低声说。
“哦,这样啊。”肖恒点点头,将牛兄往前车一系,就向第一辆牛车走去……等他到时,那牙人正在套老马的底。
“……哥哥从何而来啊?”
“听哥哥口音倒像北人呐,也难怪豢养了这许多战马……”
“哥哥家主定是大人物吧?主簿大人可甚少送人……嗯?”
牙人只觉肩膀一沉,回头就见一髡发无须的年轻人冲他露齿一笑。
“老马,你去后面吧,我跟这位兄台聊聊。”
“是,公子。”老马如逢大赦,赶紧起身离开……
“说吧,往哪走。”肖恒学着老马的口音说,至于正不正宗……反正十里不同音,量他见识也听不出来。
“……往东青门走。”那尖嘴猴腮的牙人愣了愣,随后满脸堆笑道,“这位公子……可是当过和尚?”
“你猜?”肖恒笑道。
“我猜……”牙人愣了楞,“……想来是当过的吧?”
“哦……接着猜。”肖恒也不说对错,只是继续微笑道。
“这……公子不要戏弄于我。”牙人有些懵了,他哪见过这么聊天的。
“嘿嘿嘿,是吗?”肖恒忽然扯开了话题,“你吃了吗?”
“这……尚未用膳。”牙人面带迟疑。
“那我们走快些,别耽误你回家吃饭。”肖恒笑着说。
“……”牙人沉默。
“看你一表人才,成亲了吧?可有孩子?”肖恒继续问道。
“倒是,有,有孩子。”那牙人磕巴的回答着。
“哦,都几岁了?可曾上学?”
“不,不曾……”
“上学吧,上学好啊,至少识个字也好。”
“是是是……”
“做你们这行每个月多少出息?可够家用?”
“还好还好……”
“……”
肖恒絮絮叨叨的问着,倒是把那牙人问得蒙头转向,不仅没套出肖恒他们的底细,自己倒是被问了个调底儿。等到了地方,那牙人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赏钱都没讨就落荒而逃。
肖恒看着那家伙的背影,脸色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
“公子,怎么了?”小蝶见肖恒面色阴沉,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什么……希望是我多心了。”肖恒摇了摇头,将担忧压在心底。
……
节16 木有银子怎么办?
若是不考虑金人和流民的因素,张舍人送出的这套宅邸位置倒也不错——临河临街,距离临安城也不过几里地,快马瞬息可至。旁边还有个小码头,码头周围三三两两的开着一些店铺、酒楼、茶肆。
河上偶尔还有一两画舫顺流飘下,也不知是来游山玩水还是才子佳人们闹得太晚。
宅邸里面青砖铺路,似乎是有段时间没有住人了的关系,青砖的缝隙间生了些杂草。
左手边是矮墙隔开的小院,里面有一处厢房,右手边则是一处月亮门,月亮门里有小河穿庭而过,河水清澈见底并且水流颇丰,小河上架着一座小桥,连着对面的凉亭。凉亭四周似乎还种着不少花草,只是此时疏于维护大半都已凋零。
继续往前走有个矮墙围起来的小院,左侧出去是几个联排的厢房,一口水井,而再向左就是个进出牛马车辆的偏门。
而右侧院墙的月亮门后则种着树,树后隐约能看到一栋二层小楼,
绕过小院再往前则是正房和东西厢,正房后面还有个不大的后院。
从张舍人送出的房契地契来看,除了这处宅邸之外,后面的几座小山以及小山脚下的大约十几亩地也都在这份契约上,现在自然也都算是秦小姐的产业。
只是……四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未免有些太空旷了些。
肖恒逛了一圈回来,还没过月亮门,就听那边的人正在小声说话。
“……我们还有多少银两?”
这是秦小姐的声音。
“还有十几两散碎银子……还有几串大钱。”小蝶那丫头也压低了声音抱怨道,“原本银子就有些不足了,那张舍人又送了这么个宅子,过割契税、牙人抽红可都不少花销。”
“小蝶你去把这剑当了吧,还能值个百十两银子……去招两个仆妇、两个丫鬟、一个健仆,再买些家什和吃食,剩下的节省着些可以撑到明年。”
这个说话的自然是那白衣少女。
“使不得呀,表小姐!那可是……唔。”小蝶还没说完就被什么人捂住了嘴巴。
“……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没什么使不得的。”
当肖恒走进月亮门的时候,正看到白衣少女将手从小蝶的嘴上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