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吟儿出剑还要随意,每一剑都穿贯了古今各门各派不知多少家的招式,教人摸不清路数,捉摸不透他的看家本事,这“不知其招”,杂乱无章偏偏又理所当然,各家精妙均囊括交杂在他
行云流水的攻击和防守里,融汇贯通。而他的对手吟儿,在点苍山上还跟胜南讨论过,剑法的一个境界,正是“不论招式,拈来便用”!也便是说,陈铸和吟儿的剑法之旨,从根本谈来是一
样的!
难怪他们苦苦纠缠将近百招,却像同门之间切磋一样,在外行人看来,还有点像串谋好的一场剑术表演!
陈铸早就现对手和自己在剑术上的追求一致,丝毫不拘泥于现成框架,信手拈来,妙手偶得,端的是防守到滴水不漏,攻击也势如破竹。心头掠过的是棋逢对手的喜悦,这百招过去,双方互
有赢面,功效还不如旁人两招。吟儿越打也越是惊奇,若他不是敌人,到可以和他探究探究剑法如何去登峰造极啊……
人群略有移动和飘散,事实的残酷终究要压进陈铸的心里——不错,这不是在擂台上决胜负,他来宋国不是来寻觅知音的,他要在林阡的面前,把宋国的盟主夺过来做人质!
胜利的契机又在哪里?陈铸打定主意,一边交手,一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眼前这个剑术高明的小丫头,若是直接败她到有些困难,不过,天不帮我,还有地帮我……
眼睛一亮,陈铸蓦地在上身留了一处空隙,吟儿抓紧时机,右手一剑迎上去,同时跃上几步,眼看就要得手击败敌人,忽然间,吟儿左脚踩中了一个不明物体,那好像是一颗石子?不管是什
么障碍物,也不管它体积多大形状怎样,吟儿的脚一踩上去,立刻失去平衡,脚一崴几乎要摔,那一瞬她才明白中了对手的奸计,抬起头来眼前就是一道逼人的白光……
胜南大惊,看陈铸一剑已经刺向吟儿胸口,短刀立刻挥出手去,飞掷向陈铸这一剑的方向,硬是将他拦在半途,同时吟儿已经回过神来,惜音剑极上提,以一个说不清由几家剑法拼凑而成的
招式反击成功,陈铸后退一步,奋力抵挡住这一剑,双剑齐停于两人中间,陈铸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神色……
胜南出了马车,即刻飞身至吟儿身前相护,吟儿方才虽然猝不及防地踩到碎石,幸而没有受伤也没有被陈铸挟持,他看吟儿无事,转过身来面向陈铸:“陈将军,你见识到了盟主的剑法,还
觉得自己能挟持她吗?”
陈铸掩饰着心里的所有念头,他紧张的心跳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林阡,你说过你不会插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1
胜南拾起地上的短刀:“驷马难追的,是君子和君子之间的协定,和诡绝若是也做驷马难追的协定,那就不是君子了,是傻子。”吟儿站到他身边听他自圆其说,心里却越来越喜欢他。
陈铸哼了一声,看城门拥挤的人群已经尽数消散离去,重新跃上战马,向后作揖:“盟主,林阡,后会有期1
陈铸策马而去,率领兵马撤离夔州,一路向外头也不回,满心怖惧,不敢回头——
适才那位宋国盟主的最后自救一剑,是王爷传我剑法时候特地交代的,这剑法,世上只有两个人会用到,一个是他,一个是柳月前辈,所以王爷说过,叫我在人前不能用这套剑法……
可是,那宋国盟主,为何会那么纯熟地把剑法从一而终地挥出来,像从出生就知道这一招?这一招,明明是王爷和柳月前辈定情之招……
如果说,她是王爷辛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啊,可是,她却竟然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陈铸被这个事实震惊,以至于手足冰冷,直冒冷汗:这如果是事实,岂不是要害得王爷进退两难,岂不是要连累王爷这一生的名誉……
环顾四周,没有一个放心交谈的人……
到达白帝城郊外的野岭,真正尝到了本应属于对手的落荒而逃,金南前十,并不期望在这里团聚。
重伤之下无法站立却幸而神志恢复清醒的黄鹤去,此刻看陈铸颓丧且失神地走上江岸,叹了口气。要说失败,也不能全怪诡绝一个。他好歹还保留了兵马,不像冷冰冰等人,只逃回了主帅和
若干副将。
完颜猛烈蓬头垢面地站在一旁,他比冷冰冰好不到哪里去,死伤尽数生在副将统帅身上。
陈铸没有话,还在思考着凤箫吟身世其他的可能性。
背后传来轩辕九烨的声音:“林阡来到白帝城本来就不怀好意,他故意诱你们,想刻意地端掉你们在白帝城的据点,你们不在自己的国家,又不肯跟自己人合作,那就应该忍着不正面攻击,
潜伏暗杀是唯一的路……你们偏偏不信邪,一定要和他们硬碰硬,结果才被他们简简单单一举击败!我只奉劝你们一句:会忍的,才是在暗处保留到最后的,这里,不是战场,靠的不是刀枪
,而是脑袋和心态。我言尽于此,你们金南前十,最好好自为之……”
所有人僵立原处,黄鹤去伤口隐隐作痛,小王爷没有到场,不禁令自己心焦,而莫非和石磐的对话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非溃逃者,击至溃逃!”现如今,这句话也许没有应验,却恐怕
要让小王爷和自己之间横生嫌隙.安营扎寨之后,他一直就没有与自己多讲一句话.
“不知何故,还是有点担心南窗的处境……”完颜猛烈叹道,“他一个人,孤掌难鸣……”
黄鹤去回过神来:“秋风,冰冰,你二人再回一次城里,看看南窗那边的动静如何……他现在很危险,你们教他先按兵不动,慢慢打算……”
第275章 急雨至,满空落叶,陨落江畔桥1
临近清晨,一场急雨刷尽了昨夜最初的交锋,胜南带着毫不损的吟儿兴高采烈地回到大家身边,刚一进屋,就现一个老小子笑容满面地过来迎接:“来来来!凤箫吟!我要褒奖褒奖你!把金
人们赶走,功劳不小!是个称职的盟主1吟儿一笑:“无良马贼!有这么对盟主讲话的吗1
胜南心情骤然大好,上前问道:“柳大哥怎么也来了夔州?”
柳五津笑着同他二人进屋:“为了联系一个和胜南你至关重要的据点碍…”吟儿一怔:“什么据点?”
胜南却比谁都清楚:“柳大哥原来见过了玉泽的父亲?他可同意了这个计划,做我们抗金联盟在大理的据点?”柳五津看他神色凝重,知他紧张蓝玉泽,笑着放松他心情,拍拍他肩膀:“我
与他基本已经谈妥了,不过,你的岳父大人倒是很担心你们俩的终身大事啊,希望你近日里就和玉泽一起去拜见他。『快』过期不候,哈哈。”
胜南蹙眉:“待我把魏南窗这一路也赶出白帝城,我会去拜访他。”
柳五津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叹了口气:“怎么了?闹矛盾?女人嘛,就是要在吵架的时候多让让……呃……”也实在劝服不起来,自己年轻的时候,根本也招架不了女人。
“我明白,一旦过了中秋,她就再没有借口。”胜南转过头来看金陵,“昨夜对付小王爷的主力,辛苦你们二位了。风行的伤势还好么?”
金陵微笑而点头:“还好,据说我们之所以不敌那小王爷,是因为金国那诡绝早就现了我们。想来真是后怕,若是胜南你不去搅局,恐怕我们会栽在黄鹤去的陷阱里。”
“其实他们赢不了,从你们大家决定留在白帝城的那天起,他们就一直在为他们的据点担心,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被抗金联盟主动反击过,他们内心很虚,胜再多次都会离开。胜南,抗金联
盟能留下来,这一点我要谢谢你。”柳五津诚恳地说。
吟儿在心里说,她也要谢谢胜南,如果不是胜南,她也不会重拾做盟主的信心:“现在是时候打击魏南窗了,黄鹤去兵败之后,不可能想不到利用这颗棋……”
“为何你们要把对战形容成对弈?一般说来,对弈的结果,敌人会有棋剩在棋盘里。可是你们的目标,却是把敌人赶得一个不剩……”柳五津饶有兴趣地问。
“这样的对弈,就是要让对手的占地有同于无。他们剩在棋盘里,却挥不了棋的作用,也等于是被我们赶尽杀绝。”胜南答道,“我们之所以把魏南窗留在最后,就是趁着他最孤立无援的时
候把他和他的队伍一次性解决。”
吟儿微笑着点点头:“魏南窗的末日也到了……现在,咱们就可以彻底切断他和外面的联系……”
雨仍急,天微白色,正在逐渐变亮。
云烟坐在床头,有些冷,正待添衣,忽见心未一个人撑了伞往外跑,云烟觉得有些奇怪:心未起这么早是要去哪里……不假思索,立刻也撑了伞出去跟着他,追了好久也没有赶上他的脚步,
反而距离越来越远。
这条路俨然像没有尽头,雨幕下是深浅不一的泥泞道路。云烟看不见心未的影踪,心下焦急,大声喊道:“心未!心未1冷不防头顶斜上方一阵冷风急扫而过,被风裹挟的那一道强雨狠狠
打在云烟侧脸,云烟伞被吹翻,还未转身,一锤直面而下,眼睛来不及眨,斜路里几乎同时**一锥来,立刻救了云烟性命,云烟震惊地站在原地,救命恩人转过脸来:“云烟,你先走!”云
烟一怔:“沈大哥……”
锤的主人落在沈延对面,是在建康就切磋过的介秋风:“原来又是你穿山甲沈延,你也来了白帝城1
“来白帝城的,你没看见的,多得不计其数,个个都想赶走你们,为易盟主复仇1沈延冷笑。
“可惜啊,你今天还走得掉吗1沈延身后忽然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她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云烟还来不及走多远,已经被她拦截又押了回来!冷冰冰阴笑着,云烟的脖子就在她剑锋之下,只
要稍一逆转,云烟就会命丧白帝城。
沈延看她被劫持,心神大乱,刚刚和介秋风交手两招,分寸已失:“冷冰冰你不要乱来!”
“不想这林阡的女人丧命,你就放下你的武器乖乖地投降!”冷冰冰笑着出警告,这一句,换作平时会刺痛他沈延的心,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服从……
“沈大哥你不要听她的!”云烟出奇地冷静。也许,是因为她在胜南身边习惯了,所以沾染了他的处事作风吗……沈延却狠不下心,沈延不能牺牲她,沈延只有慢慢地后退,后退到墙角,思
索着如果自己是胜南,该怎么救云烟……
冷冰冰看他还不停手,怒气冲冲地真就想动手杀云烟,动作里杀气已然很明显,云烟脖子上隐隐作痛。
“你不放下武器,就不要怪我1冷冰冰大怒,举剑就要抹。
云烟冷笑:“冷冰冰,该放下武器的是你!否则休要怪我1
沈延岂止吃惊,她疯了吗,敢这么说话,激冷冰冰杀她?!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白昼,冷冰冰目光一寒,面色已变,说杀就杀,毫不留情,却在招的一刹那,听得手中挟持的云烟厉声道:“江中子!出刀1
半空中果真遵令抛出一把钢刀,迅疾地震飞了冷冰冰的兵器,而冷冰冰倒退一步,面带惊惧地盯着突如其来的这个人,这刀客半百年纪,高大威猛,眼神里,还有一种力压群雄的气焰——江
中子?!她从前还在宋国闯荡江湖的时候,对这个人仅仅限于仰慕远远见过,时过多年他容貌有变气质却不减当年:“阁下,莫不是江湖上人称‘冷血寒刀’的刀王江中子?!”
云烟退后一步,镇静地在他身后:“杀了她,她是个降金的叛徒!”
江中子二话不说,一刀横去,忠实的程度,不仅沈延要吃惊,连冷冰冰身陷战局都忍不住面带疑虑:“堂堂一代刀王,竟然会被她当作仆人?!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江中子冷冷以对,未作答一句,不由得更增添了冷冰冰的震惊:想不到林阡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来头同样不小……
云烟见冷冰冰连续几招过去已然明显地负隅顽抗,而介秋风也早已越打越吃力陷入了沈延的苦苦纠缠,放下心来,一转头,忽然看见心未正在另一个街道的路口面朝她站着,孤零零淋着秋雨
着实可怜,云烟心疼地赶紧过去察看,唐心未的脸上,漾着一种满足而享受的婴儿般的笑,他双手还反别在身后,眸子一闪一闪,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心未,这么危险,你竟然还到处乱跑……”云烟气喘吁吁地上前去要照料他,却没有想到,唐心未的双手里,正攥着要杀死她的武器……
第276章 急雨至,满空碎叶,陨落江畔桥2
没有丝毫的预料,云烟刚至他面前站定,心未蓦然眼神突变,目光凶恶,双手齐出,力道凌厉,从他手里窜出的一条灵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向云烟的脖子!
云烟做梦也料不到唐心未会是金南赫赫有名的第七魏南窗,又怎么可能猜到他的杀机!就算此刻她不慌不乱,也没有武功防备!那一瞬,云烟还没有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个强大的力
道往后急拖,那灵蛇毫不懈怠,她一路后退,灵蛇和它的主人一路猛穿而来,一直和她的脖子只差毫厘!
极退过一整条街道,已经踏足在末尾一座高桥之上,坡度太大再退太过吃力,那强拖着云烟的力道终于停滞,换成一只手臂飞地围在她脖子上,像劫持一般的姿势,却是为了救她,灵蛇狠狠
咬了那手臂一口,云烟被他牢牢揽在怀里,其实,也知道这只手属于谁,不及再想半刻,身后他的另一只手操控着饮恨刀直袭灵蛇之身,保护了她、砍伤了灵蛇,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敌人。
可是,敌人却是……
五尺不到的身材,一个小孩子,唐心未?
云烟一时还没有清楚事态,看胜南右臂上已经一片红肿,有些担心,泪已盈眶:“胜南,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金南第七的魏南窗,只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安排在我们中间的奸细,云烟,我们怕你伤心,一直没有告诉你,原先是想瞒着你解决他,可是,差一点……反而害了你……”胜南胸口一阵
麻痹,知道那灵蛇有毒,“你先替我把伤口绑起来,扎得越紧越好……绑着这里……”云烟立即照做,看他伤口黑,顿时止不住忧心,江中子和沈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适才他们都有敌人
纠缠,怕也不知道自己竟会被一个唐心未小孩子威胁了性命逃到这里来!自己不敢走开片刻,万一胜南毒……可是留在这里,又会有什么作用……
就在她最焦心的时候,胜南忽然握牢了她的手:“你一步也不要走。”白帝城今天太危险,可能到处都藏着会要了云烟性命的敌人,这时候,他不能和她分开片刻!云烟收起紧张的心情,立
刻听从地点头,就在这里,等候他将敌人解决……
魏南窗冷冷笑着,一步步上前:“瞒着她解决我?你好大的口气!你怎么会知道我是魏南窗?!”
胜南一笑:“奸细我也做过,该说什么话露什么眼神我一清二楚,你装得再多再谨慎,也藏不住你最原始的身份!”
魏南窗脸色骤变:“你一直都在利用我?!”所有人都在以为,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陈铸和猛烈不敌林阡这个错,却万万没有料到,战事从他魏南窗这里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胜南笑着单手提刀:“不仅是你,你剩在白帝城的所有势力,我都要夺过来占为己用!”
魏南窗大惊失色:“你……你说什么?!”
“你留在白帝城的所有势力都是我们抗金联盟今天的俘虏,利用他们,足够吓得解涛自行撤离瞿塘峡,不必再大费周章!”
魏南窗知他所言非虚,冷道:“只怕你林阡来不及享受胜利了,你扎得再紧,毒素也不会停止蔓延,这蛇毒无药可救,你内力再高强,也坚持不了一炷香!抗金联盟,就等着给你林阡收尸吧
1
胜南感觉到云烟身体一颤,转头一笑:“云烟,你要不要点一炷香试试看,看看香灭的时候我有没有死?”
看着他的笑,云烟很想告诉他,自己很放心,真的很放心,可是那一瞬,终于因为害怕而噙满泪水,她知道他的内力是硬伤,她也知道他在救她的一刻已经洞悉了那灵蛇的厉害,否则他不可
能牺牲自己先来救她,她知道事情没有他说得那么轻松,他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毒身亡……多想告诉胜南一句,他再怎样设法令她放心,她也放心不下……
胜南强忍着痛楚劝慰她,却骗不了自己——毒性其实从受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控制,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蛇毒足以致命,的确无药可救,他知道,这一劫逃不掉,只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