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兄嬴政,谁敢杀我? 第305节

虽然燕王喜知错不改,可至少认错态度是让人认可的,也让燕军将领们没了后顾之忧。

见将渠态度坚定、没有丝毫扭转的可能,乐讯不甘的扔下长枪,悲声而呼:“燕军,请降!”

乐讯之后,一名名将领扔下武器,悲怆高呼:“燕军,请降!”

将渠的命令终于得以传向全军。

一名名正在厮杀的燕军愕然回头,就见燕军大纛在周边没有敌军的情况下自行跌落。

这一刻,不少燕军都有些恍惚。

“我军又降了?”

投降的命令出乎燕军意料之外,却好似又在情理之中。

万余残兵没有怒吼、没有不甘,在确认命令无误的第一时间便熟练的扔掉了手中兵刃,齐刷刷跪倒在地,无须秦军命令就高举起双手以示自己并无反抗之力。

看着像割麦子一样整齐而快速矮下的燕军,将渠的心情颇为复杂。

昔年的强燕,怎就沦落至此啊!

但最终将渠也只是轻声一叹:“去吧。”

“去见见长安君,请长安君善待我军降卒。”

乐讯不解:“相邦,您呢?”

将渠摇了摇头:“本相过于疲累,便不去了。”

“你们去吧。”

好言把将领们都劝去了前线,将渠疲惫的坐在了火堆旁。

渠琅不顾炙热的取下头盔,先试了试水温才端到将渠面前,声音中带着止不住的哽咽:“家主,水已温。”

将渠面露笑容:“善。”

“一盔水想来是不够的,再烧些吧。”

渠琅连连点头,将渠则是将双手放进头盔内,认真而细致的洗去了双手、面颊和胡须上的血液与肉丝。

渠琅等家兵则是七手八脚的用绸布擦拭着将渠甲胄上的血液。

脱下实在没有条件清洗的征袍交给渠琅,将渠温声道:“本相已于家书之中说过了本相的决定。”

“不会有人怪你们的。”

“若秦将能放过你等,便归家去吧。”

渠琅的眼泪流淌而出,颤声开口:“家主!”

渠琅想劝劝将渠,但他却根本不知该如何劝说。

将渠温和的目光从一名名家兵的面颊上扫过,用力拍了拍每一名家兵的胳膊。

最终面向东北,撩起裙甲,双膝跪地!

第261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遥望东北,将渠似是对人低语,又似是在喃喃自语:“大王。”

“昔年您不嫌臣出身卑微,只是听闻臣有些能力便亲自来臣家中,请臣为官。”

“可昔年的臣只是家有几亩薄田、出口张狂的寻常农家子而已,自惭形秽不敢登高位。”

“以至于大王亲自登门三次而邀,让五十年前的那名农家子一朝成为令邻里羡慕、父母骄傲的燕国大夫,而今甚至又成为一国相邦!”

“因臣家贫,大王总是借故赏赐钱财田产。因臣怯懦,大王对臣从无申斥,唯有鼓励。”

“臣都记着,都清清楚楚的记着!”

将渠不由得回想起五十年前的一幕幕过往。

彼时的燕昭王已年过五旬,却刚毅果敢、仁义温和、虚怀若谷、求贤若渴。

他奉郭隗为师,尊郭隗之谏施千金买马骨之策,筑黄金台以奉天下贤良。

他一次又一次的亲自邀请任何一名可能有才能的人,若是被拒绝了,那就再邀请一次、再邀请两次。

年过半百、身为燕王的他却放下了身为王者的骄傲,为了求贤,他连脸都不要了!

他对可能有才的魏国使臣厚礼相待、终日邀请,以至于魏国使臣在出使途中跳槽为燕国亚卿,终成‘七十城收一笑间,当时气势擅强燕’、位列武庙十哲的乐毅。

他对兵败被俘后在东胡为奴十余载、趁乱逃返的前朝败将毫无猜忌,厚赏其苦、大力提拔,以至于这位前朝败将为燕昭王北逐东胡千里、东却箕氏朝鲜两千里,为燕国开拓了五郡之地,又主导修筑了燕北长城,终成异族噩梦、贤将秦开!

更有提出‘五德终始’、‘大九州’等观点,影响了后世两千余年的驺衍等一众贤才纷纷来投。

也就是在那个时期,二十来岁的将渠被邀入朝。

在群贤面前,将渠微不足道。

他只是站在群贤身后的一名小官,哪怕天塌下来也不需要担心,因为总有‘高个子’顶着。

将渠只需要追随着群贤的脚步愉快前进,见证着这个原本只是二流小国的国家因明君贤臣齐心合力的奋斗而爆发式增长,跃入七雄之列!

想着想着,将渠已是泪流满面:“然,臣之军略,逊昌国君(乐毅)远矣!”

“臣之谋略,逊郭子(郭隗)远矣!”

“如今群贤离朝,如臣这般卑(卑微)鄙(鄙薄)之人竟可为我大燕相邦。”

“臣着实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大燕倾颓,再无复兴之机!”

“臣着实老迈,真的扛不动了!”

曾经的巨人们或走或逃或死或被逐,五十年前那名跟在群贤身后的小官却成了今日燕国的相邦,成了燕国‘个子最高’的人。

可天赋并不出众,又时常被君王抽梯子的他,即便挺直腰杆、高举双臂、踮起脚尖也无法扛起燕国的大旗!

将渠掌心向内,左手按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地,重重叩首:“臣,愧对大王三辟之恩!”

不远处,嬴成蟜策马疾驰而来,焦声而呼:“冲过去,拦住燕相!”

“卦夫!”

将渠轻声道:“持盾,再送某一程。”

渠琅擦掉泪水,持盾站在将渠身后,怒声嘶吼:“小心秦军暗箭,护卫家主!”

三百余名残存至今的家兵齐齐拿起兵刃对准嬴成蟜,更有十名家兵持盾护住了将渠身周各处。

嬴成蟜纵马而驰,一戟刺穿了一名家兵的脖颈,朗声高呼:“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败则败矣,何苦自寻短见?”

“燕王不善待人才,我秦王却求贤若渴。”

“为一国兴而战,不若为天下兴而战,本将可代我王许以九卿之位厚待燕相。”

“莫要……”

将渠没有在意嬴成蟜,他甚至没有去听嬴成蟜究竟在说什么。

将渠只是赶忙用衣袖去擦拭眼泪,努力让自己维持着最体面的姿态,然后拔剑出鞘,横于颈侧。

遥望黄金台的方向,将渠期待、紧张又愧疚的轻声喃喃:

“大王!”

“臣渠,特来请罪!”

剑横!

血洒!

身躯也无法束缚的满腔热血,向着黄金台的方向泼洒而出!

“当啷~”

听着长剑落地的声音,三百名将渠家兵泪洒征袍,悲声嘶吼:

“恭送家主!”

遥望将渠向前倾倒的身躯,嬴成蟜眼中尽是震惊和无措。

大秦从来都不要求臣下和子民忠义,而是依靠律法、赏赐和惩罚构筑统治体系。

二世为人,这却是嬴成蟜第一次亲眼看到甘愿为另一个人而坦然赴死的人。

嬴成蟜早闻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时至今日,嬴成蟜才终于明白了何谓慷慨悲歌!

嬴成蟜心乱如麻,翻身下马后一脚踹向挡在自己面前的渠琅:

“滚!”

含怒而出的一脚将渠琅踹的倒飞半丈,口吐鲜血。

但渠琅没有反击,其他将渠的家兵也不再战斗,嬴成蟜得以顺利的走到了将渠面前。

看着目光已经有些涣散的将渠,嬴成蟜的心情愈发复杂。

或许,是将渠的忠义让嬴成蟜自愧不如。

或许,是嬴成蟜渴望这样的人才能投奔大秦,为秦所用。

也或许是嬴成蟜不希望将渠的死进一步激发燕人的爱国情怀。

万般心绪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对于李贺而言,这只是他为鼓舞士气、抒发志向而做的一首诗中的一句。

但对于将渠,以及诸多和将渠一样的人而言,这就是他们的经历,也是他们的一生!

嬴成蟜半蹲下身,温和而诚恳的说:“燕相渠,无愧于任何人!”

“燕国能得如此慷慨悲歌之士,此乃燕国之大幸!”

将渠的双眼深处又涌出些许光彩,努力想对嬴成蟜露出一个笑容。

将渠已经可以预想秦国大兴、燕国灭亡的结局,且无力回天。

燕国的史书或会如诸多小国那般被尽数焚毁,燕昭王一朝君臣的努力也会被打入历史的尘埃。

但嬴成蟜身为大秦长安君、连灭两国的功臣,他的所言所行会有更多人关注,秦国也不会去焚烧嬴成蟜的记载。

凭借嬴成蟜的这句赞许,或许会有更多人知晓昔日黄金台,知晓黄金台上那位英明的燕王。

将渠突然感觉,自己死得其所!

“嗬~”虚弱的气流混着鲜血喷出喉管,将渠终究无法亲口说出自己的感谢,他的双眼也彻底失去了神采,只是凝望着黄金台的方向久久不能合眼。

嬴成蟜轻柔的帮助将渠合拢双眼,温声道:“若燕昭王果真值得燕相如此效忠,他不会怪你。”

“安心去吧。”

直起身,嬴成蟜整顿甲胄,轰然拱手,正声高呼:“大秦长安君、公子成蟜,恭送燕国相邦!”

有嬴成蟜带头,无论秦军将士对将渠的感官如何,都齐齐拱手:

“恭送燕国相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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