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0节

  他的手还在,江城海剁他时,用的是刀背。

  即便如此,柴刀落下的时候,他左手的掌骨也折了,手背上自然跟着皮开肉绽,流了不少的血。

  江城海虽然帮他接上了骨头,但伤口却还没来得及处理。

  关伟见他不说话,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唉,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说你幸运吧,伱这是上了贼船了;说你不幸吧,像你这半大小子,能找个靠山,也不容易。”

  江小道仍然不说话。

  “小道,别怪你爹心狠,拜山头可不是那么好拜的,你得证明自己靠得住!拿柴刀背剁你,骨头断的齐整,你岁数小,三两个月也就好了。把手拿来,别乱动,六叔给你上药。”

  江小道伸出手:“我没恨他,他本来可以一枪崩了我的,留我一条命,不错了。”

  关伟一愣,旋即摇头笑道:“你小子是挺有意思,怪不得大哥稀罕你。”

  江小道别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漫天的大雪。

  “看啥呢,没见过雪啊?”

  江小道却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猪圈:“你们过年的时候,是不是要杀猪啊?”

  关伟瞟了一眼窗外,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不杀,那两头猪是做生意用的,过年的时候,咱们买肉吃。”

  “有酸菜吗?”江小道问,“到时候能不能让我过来吃一口?”

  “那就得看你爹的事儿办的顺不顺了。”

  “他到底要办什么事儿?”

  “少打听,你知道的越少,事儿办得越稳当。”包扎好伤口,关伟拍了拍江小道的脑袋,“行了,赶紧睡吧。”

  说完,他便抬腿踹了一脚宫保南。

  “傻狍子,往那边点!”

  宫保南哼唧一声,挪动了两下。

  由于房间不够,他们三个人只能挤在一间小屋里。

  吹熄了灯,江小道窝在床里,大概是因为手掌疼痛,横竖睡不着,便用手肘怼了怼关伟。

  “六叔?”

  “咋了?”

  “你们跑江湖的,是不是都会黑话啊?”

  “那当然,开了春点,才能走南闯北,春点不通,寸步难行。”

  “能不能教我两句?”

  关伟侧过身,在黑暗中笑眯眯地说:“那可不是三两天就能学会的。”

  “就先学两句。”

  “想学什么?”

  “嗯……”江小道想了想,“并肩子是什么意思?”

  关伟有些惊讶:“你还知道这个?并肩子就是朋友、兄弟,一起干,反正大差不差就这意思。”

  “佛爷呢?”

  “小偷。”

  “支杆挂子又是啥?”

  “看家的护院。”关伟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是让我教你,还在在这考我呢?”

  江小道嘿嘿笑了笑:“我也就只听过这些。”

  “行了,睡觉吧。”

  “六叔。”

  “又咋了?”

  “拉屎怎么说?”

  “抛山。”

  “我想去抛个山。”

  关伟低声咒骂了两句:“这事儿用不着跟我请示,自己去吧,茅房在后院。”

  这时,宫保南在炕头也跟着骂了一句:“大半夜的叨叨个屁,让不让人睡觉了?”

  ……

  翌日清晨。

  众人吃过早饭,江城海便把江小道叫到身边。

  “儿子,记住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了吗?”

  江小道点点头:“记住了,没你的吩咐,不能再回这边来,别人要是问我认不认识你,就说不认识!”

  江城海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没有多问,转而叫了一声宫保南。

  “老七,今天你把他送回城里,这段时间,让他跟老崔待着混口饭吃。”

  宫保南立马捂起肚子,表情痛苦地说:“大哥,昨天晚上下大雪,我着凉了,从今天早上就开始不停拉肚子,还是让关伟送他过去吧。”

  关伟一听,立马骂道:“你可真能忽悠啊,昨儿晚上就你睡的炕头,跟猪一样,我怎么不知道你拉肚子了?”

  江城海也是厉声训斥:“懒驴上磨屎尿多!老七,这事儿没别人,就你去了!”

  宫保南无奈地撇撇嘴,看了一眼江小道:“吃完了么?吃完赶紧上路!”

  江小道有点发懵:“爹,老崔是谁?我不认识他啊。”

  江城海也不多解释,只是说:“别管那么多,见了面你就知道了,总之,你跟着他,能吃上饭就是了。对了,老崔可是个老江湖,你这些天跟着他,要好好学。”

  江小道半懂不懂,只好硬着头皮跟宫保南一块出发。

  一夜大雪,即便是城里,道路也很难走。

  叔侄二人,一路上缩脖端腔,忍着刺骨的寒风,朝南城赶路。

  江小道虽然跟宫保南有过节,但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走着,多少也有些尴尬。

  “七叔?”

  “哎哟!”宫保南故作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管我叫儿子了?”

  江小道嘿嘿笑了两声:“之前都是误会,现在咱们不是一家人了么!”

  “谁跟你是一家人?江湖险恶,别逮着谁都认亲,省得哪天让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说到江湖险恶,江小道自然深有体会,大豁牙子那晚是怎么坑他的,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多谢七叔指点,我想问你个事儿。”

  宫保南瞄了一眼江小道,冷笑一声:“你是想问我,老崔是谁吧?”

  “是啊,我又不认识这个人,我爹光说让我跟他学,可我连他是干啥的都不知道,学啥呀?”

  “唉,他干的营生可不一般!”

  江小道一听,立马眼神一亮:“是不是打把式练功夫的?”

  宫保南摇摇头:“要饭的。”

第13章 江湖要字诀

  要饭的?

  江小道瞪大了眼睛,一副瞠目结舌的神情。敢情自己又是顶枪,又是剁手,折腾了半天,江城海竟然打发他去当叫子?

  “七叔,你逗我!”

  宫保南瞥了他一眼:“咋?你还瞧不起要饭的?”

  “不是瞧不起,而是那玩意儿有啥学的?不就是跪地上说软话,顶多唱两段鼠来宝,还能玩出来?”

  宫保南擤了一把鼻涕:“别不知天高地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

  “那倒是。”江小道自以为是地说,“这冰天雪地的,沿街要饭,有上顿没下顿,没准哪天就横死街头了。”

  “那是你以为!人家老崔可是有房有地,早就混出来了。”

  “真扯!有房有地,还出来要饭?”江小道不信。

  “都说了,这叫生意!”宫保南嗤笑一声,“什么叫跑江湖啊?兜里一分钱不带,山河湖广跑一圈,一路上的吃喝挑费,全凭一张嘴,晃荡个七八年,回到老家能买房置地娶媳妇儿,江湖要字诀,这叫本事!伱行?”

  江小道摇摇头:“这我可不行,估计没到山海关就饿死了。那老崔是咋整的?”

  宫保南懒得多说:“你自己问他去吧。”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门道。

  那江湖“要”字门,虽然是偏门中的偏门,上不了台面,但这份落魄之道,却也自有玄机。

  其中翘楚,甚至能凭借此道发家致富。

  要饭的叫子,一没把式傍身,二没手艺立命,走南闯北,光凭几句顺口溜,那可远远不够。

  鼠来宝只是入门,真正的要字诀讲究的是揣摩人性,洞悉世情。

  要门里面,又分“善要”与“恶索”两种。

  “善要”就是求善心舍予,或是落地拋苏,或是沿街乞讨。

  “拋苏”在春点里代指哭穷、抹眼泪,诸如卖身葬父、为母求棺、装瞎子、扮哑巴、冒充痴呆,总之是要编排出一段悲惨的身世,借此诱发旁人的善心。

  临近关外地界,时常能看到一些乞丐,拖家带口地落地拋苏。人们围上来一问,十之八九都说是要闯关东,去黑龙江投奔亲戚,半路没了盘缠。结果要完了钱,他们就扭头去其他村子,横竖还是这套磕。

  还有一些庄稼人,春耕秋收,一到农闲时节,便留下一个人看家,剩下的人全跑去附近的县城乞讨,等到来年开春,他们照旧回去种地。有时候,甚至一整个村子的人,都这么干。

  沿街乞讨的人最通人情世故,要钱讲究一个“逼杵”,先把人架起来,让他不给钱就丢面子。

  有那些富裕人家,叫子去敲门,人家不一定给,可要是赶上办寿这样的喜事,上门说两句吉祥话,这钱就多半能要到。

  大街上碰见红白事,这些人拦路一跪,红事就夸人家郎才女貌,白事就替孝子哭丧,街坊邻居围过来一看,主家不好意思,就只好掏钱让他走远点。

  那些大家阔少,平时吃喝玩乐,嚣张跋扈,叫子专等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时过去乞讨。阔少们好面子,赶上有攀比心的,要这一次就够吃上好几天。

  虽说这些人可能是碍于身份、面子才给钱,但善行论迹不论心,而且叫子也没也没什么出格的行为,因此统称为“善要”。

  “善要”不能挑,无论施主给什么,只要不是故意找茬恶心人,按江湖规矩,叫子们不能有半点马虎,必须要诚心拜谢。

  这个规矩绝不能破!

  只有善心需有善果,叫子挑三拣四,让施主寒了心,久而久之,天下便再无善人,如此一来,也就断送了那些真正落难之人的活路。

  相比之下,“恶索”就只会让人憎恶。

  这些人转靠讹钱度日,碰见硬茬儿,少不了一顿毒打,自然不必细说。

  要门中人,尤其是“善要”,还没发家之前,必须要“跑”江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山河湖广,居无定所,虽然下贱,但凡是上点岁数的,必定都是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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