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31节

  三人陆续上了马车,挥鞭赶路。

  领头那人,三十多岁,死鱼眼睛、猴腮嘴,乃是白家的翻译董绍德。

  “你这话说得更没道理,照你这么说,天底下做工的伙计犯了事儿,还都得把掌柜的抓了?”

  “海老鸮”料敌于先,江小道昼夜奔驰,调白家之耳目,戏巡警之爪牙。

  “我说了算?这些下人都要反天了,非不让我出去,这是要干啥!对了,你、你昨天晚上后半夜,干啥去了,嗯?还懂不懂点妇道了?”

  这时节,奉天巡警,一部分正在白家大宅收拾烂摊子;一部分正在局里盘问白国屏;其余人等,又都被方才宝国纺织厂的爆炸吸引过去,如何还有多余警力在此处巡街?

  谁又能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再要派人赶来,又得等些时辰。

  刘玉清坐在车上,摇头蹙眉,转而对胡小妍说:“你们两个现在车上等等,待会儿老李会带你们进去,别怕,我是你大姑的师姐,只不过,这段时间你们可能得委屈一下了。”

  及至此时,储良生方才明白,“海老鸮”不只是要杀人,而是要彻底铲掉白家根基。

  紧接着,商会大楼里,又响起“噼里啪啦”十数响枪声,围观百姓这才仓皇逃窜。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董绍德背过手,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一脸狞笑。

  刘玉清却异常镇定,低声问:“刚才我教你的那套说辞,你都记住没?”

  “等等!”许如清反驳道,“你说我是帮凶?有啥证据?我这一晚上都待在火车站,门儿都没出去过,咋帮?你是看着我了,还是咋的?”

  胡小妍却仍是目视前方,不为所动:“我了解小道,他一定会还回来的!”

  说话间,候车室里突然有人喊道:“找到啦!德哥,‘串儿红’搁这猫着呢!”

  少倾,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一阵陪笑声。

  “装!继续装!”董绍德讪笑道,“你累不累呀?我告诉你,‘海老鸮’都被炸了,你还搁这装啥?”

  “这里,是南铁,你的懂吗?”

  她既然决心照看胡小妍,便也预备了应变之策,一旦遭遇意外,就由师姐代为庇护。

  ……

  不分对错,无论是非,为报血仇,殃及无辜——端的是一场积恶业火!

  他孤身一人,并不逞强斗狠,杀尽了目击者后,把匣子炮揣进怀中,取出一个面罩,戴在脸上,随即翻身越窗,右手扣住后窗窗台,悬于半空,左脚踩住一楼窗框,横跳下来,在草坪上就地一滚,自是毫发无伤!

  小也哭,但多是被吓的,听见小妍嘟囔,还以为是要手帕,于是便随手递上前去,小妍却没伸手去接。

  未曾想,众人刚转过身,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马车内,小看小妍哭得伤心,便又从怀里抽出手帕,递上前去。

  白家几个崽子,正伙同鬼子的“黑帽子”在候车室里,对本国旅客逐一盘查。

  许如清决意远离奉天,临别之际,如有半点不舍,也只因这师姐一人而已。

  “江少侠,我家少爷苏文棋,有要紧事儿,急需见你!”

  “哪儿也不去,先到我那待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许如清不甘示弱,仍说:“别说我跟‘海老鸮’论兄妹,就算是亲兄妹,他杀不杀人,跟我有啥关系?朝廷都废除连坐了,咋的,你们这些东洋人还要整株连九族,还文明国家呢,装什么大尾巴狼!大伙儿都看着呢,我说的有毛病吗?”

  胡小妍默然点头,只是眼神总时不时地瞥向坐在远处的许如清。

  “哎,我说你们拦着我干啥!为啥不让我去开会?这要是让白家知道我不去捧场,那还得了?什么?夫人不让我去,放肆!这个家里谁说了算?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去给白老爷赔罪去!”

  时方才,那些替“串儿红”鸣不平、讲道理的男人们,此刻全都成了哑巴。

  “没毛病,没毛病。”

  江小道安抚受惊的马,却说:“真有啥要紧事儿,你就痛快说,还用得着非得见面?召之即来,拿我当啥呢?”

  早上七点半,奉天火车站。

  胡小妍忍不住问:“咱们去哪?”

  此时此刻。

  她是孤苦伶仃地长大,看尽了世态炎凉,只在小道、老爹和大姑身上,感受过一抹人间温情。

  唯独她这个当事人,面对十几个爷们儿团团围堵,却仍旧面不改色,沉静似水,嘴角上似乎还带着一抹轻蔑的笑意。

  这才是江湖不问儿女,裙钗不弱须眉。

  江小道一路飞驰,尽管也看见几个循声过来卖呆儿的看客,可一见他冲过来,也都立马侧身回避,相当识趣。

  却不想,刚走到胡同拐角处,却见七八个练家子,从斜刺里冲了出来。

  许如清头晕目眩,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直想呕吐。

  街面上顿时惊叫连连,行人纷纷躲远,驻足观望。

  三浦熊介粗通汉语,但学识有限,听不完全,于是就把董绍德叫到身边,让他翻译翻译。

  “果然是,会说会道,有很的意思。”

  一来,要是护送,她没法跟家里交代;要是不护送,胡小妍和小在那边无人接应,而且一个残废带一个丫头,路上难免遇见歹人。

  一部分跟黑瞎子守窑;一部分跟白国屏合围;其余人等,还要负责老爷子的安全。

  董绍德撇了撇嘴,不耐烦道:“行行行,死鸭子嘴硬,你爱咋犟咋犟!现在我们怀疑,你跟昨天晚上‘海老鸮’罪行相关,是帮凶,赶紧跟着走一趟拉倒,赶紧把老六、老七供出来才算你识相。”

  “少奶奶,你是说姑奶奶的事儿?快小点声吧,别让人听见了。”小胆战心惊地提醒道。

  眼下,白宝臣在商会主持大局;白国屏在巡警局配合调查;黑瞎子战死,厂房更无手下照看。

  胡小妍不明所以,心里难免慌张。

  三浦熊介薅起许如清的长发,指着她血迹斑驳的脸,一字一顿地说:“这里,是附属地,是天皇的领土,你的懂吗?我说,你的有罪,你就有罪!我们想杀你,就可以杀你,不需要理由!”

  江小道在会议室里,心硬如铁,杀人如麻。

  时间回溯,辰初二刻。

  俩人站着叽里呱啦白话了一通,三浦熊介边听边点头,最后终于了然。

  许如清强撑笑颜,怎奈眼眶不争气,盛不下许多情,一眨眼,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记住了。”

  一有动静,候车室里男女老少,齐刷刷地侧目张望。

  “哎呀,这位兄弟,你认识我?”许如清不急不恼,笑着反问,“就是你这话,我没听明白,好端端的我要坐趟火车,咋在你嘴里,变成贼了似的,什么猫着、狗着的,给我说糊涂了。”

  如今眼见至亲遭难,心头更如千刀万剐,血淋淋痛彻心扉!

  “八嘎呀路!”

  “老弟,你咋净唠那我听不明白的话?‘海老鸮’被炸,跟我有啥关系?”

  刘玉清旋即下车,风尘仆仆地赶到院子里去。

  但见商会大楼浑身震颤,犹如懒龙抖甲,“哗啦啦”,玻璃碴子碎裂一地,浓重的灰白烟尘,从门窗里,翻涌奔腾,冲出室外,将众人掀翻在地。

  “别问那么多,痛快赶车回家!”刘玉清提醒道,“老李,别忘了,这事儿跟谁都不许说。”

  “放心,当然不是广源钱庄,我家少爷另外安排了别的地方。”

  这一嘴巴,极其突然,许如清毫无防备,脸一扭,身一歪,应声栽倒在长椅上。

  还未等她缓过劲儿来,三浦熊介便一把薅住她凌乱的头发,劈头盖脸,又狠抽了几下。

  老李也不傻,家里谁说了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不虚着老爷,顶多挨顿臭骂;不蓄着夫人,那就是趁早回家了。

  “是你?”江小道眯起眼睛,“找我干啥?”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兵行诡道,以小见大,概莫如是。

  众人哄笑。

  刘玉清又说:“你们俩没露过相,害怕、磕巴、哆嗦,都不要紧,这是正常反应,问题不大,别记错词儿就行。”

  刘玉清退隐江湖不容易,无奈师妹央求,同门一场,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便只好应承下来。

  跟在他旁边的,则是南铁株式会社的小职员,也是老熟人——当年在“卧云楼”门前吃过亏的三浦熊介。

  钱伯顺的脸上,不见平时笑呵呵的模样,语速极快。

  许如清这边用话为自己开脱,周围的看客们听了,也不禁交头接耳,频频点头。

  刘玉清胡乱擦擦眼泪,将二人带到火车站外头的广场上,敲了敲一辆墨绿绸缎的马车。

  不是别人,正是“串儿红”的同门师姐——刘玉清。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

  刘玉清不忍去看,叹息着流泪。

  黑纱蝉翼云纹履——果然好用!

  落地以后,江小道片刻不怠,立即翻身上马,从后街扬鞭而去。

  三浦熊介又怒吼了一声鬼话,“黑帽子”们便听命将许如清如牲畜般掳走。

  这妇人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皮肉虽见松弛,但眉眼之间,尚能一睹当年风华。

  胡小妍喃喃嘟囔了一句。

  ……

  储良生等人大惊失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扇呼两下眼前的灰尘,便前赴后继着冲了进去。

  三浦熊介由衷赞叹,旋即笑呵呵地走上前,猛抬手,大耳刮子扇下去,“啪”的一声,整个候车室都听得真乎,全场顿时雅雀无声。

  “黑帽子”们听得稀里糊涂,也不明白咋回事儿,只等着令下抓人。

  胡小妍当然不敢挑剔,连忙点头应允。

  老李也算夫人的心腹,当然值得信任,眼下却有点为难。

  “夫人,我肯定不会说,不过……这突然多出来俩人,要是问我……”

  二来,受倒清会党的影响,辽南地界常有人聚众起事,局势动荡混乱。

  “嗬!还他妈嘴硬呐?跟你没关系,你哭啥?”

  江小道眉心隆起,循声看去,却是熟人。

  “嗯。”胡小妍抹了抹眼泪,还给她,说:“小道会还回来的!”

  “你呢?”刘玉清又问。

  “确实,咱们现在都讲文明了,当哥的犯事儿,不能找妹子的茬儿呀!”

  看客们压低了帽檐,咳嗽两声,匆匆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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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大章,单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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