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43节

  不怪江小道不信,而是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胡小妍接下来的这一番话。

  “小道,那个姑娘……我好像认识。”

  “你认识?”江小道一时摸不着头脑,“咋,她以前也是靠扇的?要不然,你这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认识她去?她来奉天可有好多年了。”

  “不是奉天,是在咱们老家——辽阳。”胡小妍问,“她左边眉骨上面,是不是有一块疤?”

  “是啊!”江小道心里生出一丝不安。

  “她来奉天多久了?”

  “大概快十年了吧。”江小道忽然忆起往事,“对了,好像是冯老太太卖过来的,但我记得,当年我爹也让我问过你,认不认识一个小名叫春儿的人,你不是说没印象么?”

  “你也没说疤的事儿呀!”胡小妍争辩道,“直到大姑带我去火车站那天晚上,我见着她,才想起来,我在冯老太太那见过的姑娘,好像就是她。我还记得,她不是拐来的,而是别人卖来的。”

  江小道心里愈发不安:“媳妇儿,你还记不记得,她哪天被卖到冯老太太那边去了?”

  胡小妍点了点头。

  她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并不是赵灵春有多特别,而是那天是大年初五,崩穷听响。

  当天,广佑寺庙会开市,有血案发生,那时节,江小道和胡小妍还曾经远远地见了一面。

  江小道听得怔怔出神,腌臜往事,历历在目。

  光绪二十九年,正月初五。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不论有意或无意,他作为一枚棋子,将死了整个长风镖局。

  “不……不能吧?”

  长风镖局一案,早已是十年前的旧事,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当年,回到奉天以后,也没几个人提起这段往事,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这在“海老鸮”众弟兄的江湖生涯中,根本不值一提。

  江小道有点迟疑,喃喃自语:“可我记得,四叔当年特意去收尾,没发现有啥毛病啊!而且,这都十年了,她要是真跟长风镖局有关,早干嘛去了?”

  “小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报仇的胆子。”胡小妍大胆推测,“也有可能,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我合计,陈万堂所谓开没开刃,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就算你猜的都对,那这事儿陈万堂又是咋知道的?”

  说完,江小道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难不成,是沈国良?嘶!也不对啊,照这么说的话,沈国良十年前就反水了?不像,不像!沈国良没理由保着赵灵春,铲长风镖局,他也有份儿!”

  胡小妍反问:“会不会是跟你先前找来挖坟偷尸那俩人有关?我没记错的话,他俩也是辽阳的吧?”

  江小道猛然惊醒。

  老烟炮和铁疙瘩来到奉天以后,的确去过“会芳里”,又被沈国良从里面赶了出来。

  沈国良是陈万堂的线子,再由陈万堂转告赵灵春的身世。

  果真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是,这一切又全都止步于猜测,没有确凿证据。

  江小道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江湖恩怨,越报越多,旧恨未了,新仇又结;恩义未报,再添人情。

  循环往复,真如无间地狱!

  虽然从未提起,但江小道对何家,心里确实有几分愧疚,所以——

  “媳妇儿,要真像咱俩猜的那样,我得赶紧把她插了,省得她再在暗中坏事儿。”

  “可是咱们没有证据。”胡小妍说,“爹在施医院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猜测再怎么合理,也只是猜测,不能妄下定论,得诈她一下。”

  江小道连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新仇旧恨,如芒在背!

  “要鸡毛证据!她要真跟长风镖局有关,我不整死她,她必整死我!真要杀她,一个怀疑就够了!磨磨唧唧,能成什么事儿!”

  胡小妍连忙解释说:“小道,我不是要拦你,如果那姑娘真有问题,她越是想报仇,反而就越容易被咱们利用。”

  “利用?”江小道眼珠一转,“怎么讲?”

  胡小妍朝街面上左右看看,寻了一个背风的角落,在江小道身边轻声低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江小道听得一惊一乍,忙问:“爹当初还留了这么一手?”

  胡小妍默默点头,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不再多谈半句。

  两人正在说话间,猛听得城北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

  紧接着,隐约又能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虽然很远,但“轰隆轰隆”的,听起来格外真切。

  又过了片刻功夫,抬头眺望商埠地附近,竟能看见几队身穿淡蓝色戎装的新军将士。

  碍于视线原因,江小道只能模糊的看个大概,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马。

  老小子立马一把抓住媳妇儿冰凉的手,战战兢兢地说:“媳妇儿,听见没,啥情况啊?妈了个逼的,这是又他妈要打仗了?估计是那帮倒清会党吧!”

  胡小妍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其中缘由。

  “听说,明天咨议局好像要开会了。”

  “开什么会?”

  “好像是保皇的赵总督和革命的魏天青他们,街面上都传言说,要成立什么奉天国民保安会,大概,就是爹说得倒清吧。”

  “新军那个魏天青?”江小道冷哼一声,不屑道,“呵,看来,爹说得没错,他们这帮党人,成不了大事儿。”

  “为啥这么说?中村不是说,如果鬼子不借铁路给总督调兵,倒清会党肯定能赢么!”

  “扯几把淡!”

  江小道看着远处的老旧城墙,左手叉腰,右手凌空一横。

  “我要是有这么多兵,还他妈谈个几把,直接开干!皇上就算再操蛋,这天下,也是人家老祖宗打下来的,那是开会开出来的么!”

  “这么说,你觉得他们成不了?”

  “不是我觉得,是我爹、周云甫都这么觉得,要我说啊,没那股横劲儿,最后都是瞎忙活!嗐!不说了,走,我背你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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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第181章 风大辩论

  冬日初雪。

  北大营新军兵临城下,巡防营旧军固守城门——奉天戒严。

  即便如此,咨议局召集各界代表开会的消息,仍旧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人人都在观望。

  保皇与革命,两派首脑,头一次面对面,相视而谈。

  二十几人,一张桌,动动嘴,便要决定奉天乃至整个关外,是战是和,何去何从。

  两边都声称为了天下百姓,可与会者,尽皆非富即贵,竟无一个百姓。

  苏家作为奉天钱庄生意的代表,自然也在其中。

  会议开了一整天,便是吵了一整天……

  直至天光渐暗,众人才在一片惊呼声中草草散会,竟相冲出咨议局大楼。

  门口台阶上,新雪落了薄薄一层,只眨眼间的功夫,就被踩成一道道乌黑的雪泥。

  路面湿滑,代表们前拥后挤,惊慌失措,支开两条胳膊,倒腾着小碎步,趟水踏冰,尽显狼狈。

  偶尔有人摔倒,也顾不得疼,只管仓皇着爬起来,奔向停在街对面的各家马车。

  家家马车前头,都挂起灯笼,串儿铃声响,便在雪地上碾出无数蜿蜒扭曲的车辙,像烟似的,沿着奉天城大街小巷,带着流言蜚语,四散开来。

  不用多说,今晚过后,咨议局方才发生的事儿,必定闹得满城皆知。

  苏文棋身穿棕色风衣,硬着一张脸,匆匆走出大楼,和其他人一样,钻进自家马车。

  老马喷了个鼻响,踏步朝城北走去。

  一路无话,到了广源钱庄城北分号,钱伯顺牵马来接。

  “少爷,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会开得咋样啊?”

  苏文棋不置可否,但从神情来看,却是不容乐观。

  “伯顺,去找老陈,让他带着新账本过来见我。”

  说完,他便闷不吭声地穿过院子,推开房门,走进客厅。

  屋子里和平常一样,炉火烧得正盛,凭借这点暖意,摆在四处的绿植盆栽,勉强还没败落。

  苏文棋捡起地上的炉钩子,挑起两块黑炭,拨进炉内,又添了两根柴,随后搬来一个马扎,坐在火堆旁边烤火搓手,静静等待。

  直到新炭燃烧起来,敲门声才终于响起。

  “进。”苏文棋说。

  老伙计陈忠抱着一摞新账,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说:“少爷,你要的账本。”

  苏文棋抬手接过账本,小臂长短,足有两指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全都拿来了?”

  “全都拿来了。”

  苏文棋默默点头,看了一会儿眼前的炉火,把心一横,忽地从账本上扯下几页,丢弃在新烧的木炭上。

  淡黄色的纸张落在炭火上,先是开了一团黑,随后便“呼”地燃烧起来,化成一缕青烟。

  陈忠猛地乱了方寸,忙问:“哎,少爷,你、你这是干啥呀?”

  苏文棋继续撕账去烧,淡淡地回道:“祸不及家人,没多少时间了,你赶紧去把老账补一补吧。”

  “少爷,是不是刚才开会——”

  苏文棋摆了摆手,不愿多谈。

  陈忠见状,心下会意,便只好答应一声,扭头出门,回柜上去了。

  苏文棋兀自焚烧账本,火势很旺,但倒映在眸子里,却显得有些黯淡。

  噼噼啪啪的声响,屋子里腾起白烟,呛鼻辣眼,记忆随之回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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