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57节

  如今省城戒备稍显松懈,赵灵春孤身一人,又不拖家带口,要是铁了心想跑,早就应该有所行动。

  可她却总是犹犹豫豫,抱着侥幸心理。

  每当黯然度过一天,赵灵春就忍不住自欺欺人——也许,江小道不知道呢?她要是知道,为什么昨天不来抓我?

  答案其实很简单。

  她还活着,只是因为江小道先前要用她去勾白家上套,随后又是拜靠山、又是访苏家、又是救许如清,又是杀白国屏,虽然布好了眼线,却一直没腾出功夫动手。

  或许,赵灵春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三番五次犹豫不决,不是因为傻,而是因为贪。

  她把逃出奉天的期望,寄托在来来往往的嫖客身上,盼着有个男人能带她走。

  而这个男人,最好能有点钱,再有点权,当然还要把自己当成心头肉、手中宝,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享受余下的生活。

  因此,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愿意卖弄风骚。

  “呀!刘二爷,来啦!你可有好长时间没上我的盘子了。嗐!我现在只是代班,又不是不做了,该接客的时候,也得接呀,你可得给我捧捧场。”

  “哟!钱掌柜,快屋里边儿请,我听说你家的买卖,在安东还有分号呐?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安东呢,啥时候要是有机会,你带我去玩玩儿呗。”

  “孙少爷,来来来,快请坐,今天我高低得陪你喝一杯……”

  凡此种种言行举止,免不了被其他姑娘看在眼里,于是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二楼的回廊上,冲她指指点点。

  “啧啧啧,你们看那丫头的骚样儿!看见老爷们儿就跟走不动道似的,好像巴不得赶紧傍个大款,把她给捞出去。”

  “可不是么,人家钱掌柜都六七十岁了,老头儿来咱们这,哪回都是听听曲儿,喝点儿酒,乐呵乐呵也就拉倒了,就这,她还往人身上贴,什么玩意儿啊!”

  “我看她是想瞎了心,她连咱‘会芳里’的头牌都不是,就那大脚丫子,还想给人出去做小,出去做梦去吧!窑姐儿出去做小,一千个里头也找不出一个呀!”

  “出去那一个,多半还没啥好下场,整不好反而更遭罪!”

  话糙理不糙,事实也果真如此。

  赵灵春极尽媚态逢迎,什么活儿都愿意陪客人玩儿,可换来的却只是老少爷们儿在床上的几句敷衍。

  费尽口舌,接连忙活了几个晚上,依然没有人愿意接盘捞她出去。

  赵灵春自觉没趣,渐渐没了信心,便在心里盘算着把首饰卖了,换些盘缠跑路,另寻别处,从头开始。

  只可惜,在风月场里浸淫十年,她早已不再是镖局的女儿,富贵窝蒙了玲珑心窍,温柔乡蚀了铮铮铁骨,死到临头,还放不下这些身外之物。

  这念头刚一萌生,竟然就暗自心疼起来。

  那么多首饰,她个个都喜欢,都戴出感情了,怎么忍心卖掉?

  正在愁眉苦脸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如洪钟巨响般的声音。

  “灵春儿!”

  这一嗓门儿,动静太大,仿佛整个大堂的杯盘都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

  “会芳里”顿时鸦雀无声,嫖客和姑娘们的笑声戛然而止,福龙手中的茶壶悬在半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侧目观瞧。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赵灵春背对着大门,猛地愣了一下,待到反应过味儿,便立马兴致冲冲地转过身去,一双眼睛忽地亮了起来。

  却见门口处,正赫然站着一个面堂发黑、双唇发紫的壮汉,身穿一身崭新笔挺的巡防营军装,腰上别着一把手枪,左右各站着两名护卫。

  好一个莽夫归来!

  “呀!是你,王管带!”

  “哈哈哈哈哈!”王延宗放声大笑,“可不就是我么,除了我,还能有谁?”

  大茶壶福龙连忙快步迎上前,笑道:“哎唷,王管带,你可老长时间没来了,今儿咋有功夫过来捧场了?”

  王延宗大手一挥,豪放道:“党人逆贼,犯上作乱,赵总督和张统领急需人手,爷们儿我,乘风而上,官复原职啦!”

  话音刚落,大堂里立马就有人带头喝彩。

  “王管带英雄盖世,理当官复原职,如今正是立功的时候,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来来来,我好事起个头,大伙儿一块儿敬王管带一杯!”

  王延宗大笑着摆了摆手,两三步走上前,一把搂住赵灵春,却道:“哥几个别挑我礼,好不容易抽空来一趟,咱们待会儿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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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自掘坟墓

  一片喝彩声中,王延宗和赵灵春上了二楼客房。

  桌案、牙床、梳妆台,屋内的陈列摆设,与先前别无二致,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暗香。

  赵灵春把救星引上了座,关上房门,端茶递水,笑意从心底里翻涌上来。

  “王管带,你心是真狠,老也不来看我,也没个消息,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王延宗接过茶碗,随口打了个哈哈,说:“先前一直在忙,腾不出功夫,这不就来了么。咋,想我了?”

  “怎么能不想?”赵灵春也在对面坐下来,“天天盼着你呢!”

  王延宗只顾嘿嘿傻笑,却不作声。

  先前不肯露面,乃是性格使然。

  王延宗是个莽夫不假,人也极好面子,但他好面子,却与旁人不同。

  有人好面子,是活在别人的眼里,大伙儿起哄捧他两句,心里就跟着美起来。

  王延宗心里却自有一杆秤,无论什么事儿,他非得先过了自己这道关,旁人的奉承才能受用,一旦自己不能满意,旁人再怎么较好称赞,他也觉得脸上无光。

  单说先前在“卧云楼”门前,毙了一个鬼子,人人都说他是英雄好汉,可结果自己被革职查办,没了权势,王延宗便觉得丢了面子,没脸见人。

  为此,他还特意跑去新民,躲避熟人,尤其是为了躲避旧时的相好。

  直到党人作乱,巡防营扩编旧部,召集人手,王延宗有幸官复原职,过了心里那道坎,这才肯在最近回到奉天。

  真要说起来,这也是个爱跟自己较劲、拧巴的人。

  俩人面对面闲话了两句,赵灵春便迅速直奔主题。

  “往管带,我记得伱之前说过要捞我出去,这话,还算数不?”

  王延宗两眼发光,一把握住赵灵春的手,喜道:“你这话问的,那就是在埋汰我,当然算数,咋,你愿意跟我走了?”

  赵灵春点点头:“自打你说完,我就有点活心,这两年没你的照应,我也早就不想在这待着了,你赶紧把我接出去吧。”

  “那敢情好啊!等着局势稳定下来,我就去跟红姐商量,问问价钱。红姐这人不错,先前有人情在这,咋说也不至于坑我。”王延宗忽然好奇,“对了,我这段时间,都在军营里待着,今儿是咋回事儿,怎么没看见红姐呢?”

  赵灵春心里咯噔一声,猛然想起王延宗跟“串儿红”、“海老鸮”俩人,都有些交情,当年卧云楼一案,王延宗肯帮忙,当然也不只是为了讨一个窑姐儿欢心,而是出于周云甫在巡防营的人脉。

  江湖庙堂,彼此勾连,宛如一张大网。

  利益固然是网上的结节,但这利益当中,却也分交情高低。

  赵灵春拿不准他们之间的交情,当下便含混着说:“红姐出了点事儿,不用跟她商量了,咱们约定了时间,我就跟你走。”

  “啥?”王延宗呛了一口茶,却问,“私奔呐?”

  赵灵春的嘴角耷拉了半分,仗着自己得人欢心,便有恃无恐地问:“怎么,你不敢?”

  王延宗皱起眉头,心里已经渐渐升起了一道坎、筑起了一道关。

  可灯下美人,以身相托,他又不忍驳了赵灵春的面子,于是便勉强着说:“不敢?我有什么不敢?可是,灵春儿,我大小也是个管带,在城里也算有头有脸,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你拐走,这……让人笑话呀!”

  “你不稀罕我了?”

  “稀罕呀!”

  “那别人怎么说,关咱俩啥事儿?”赵灵春说,“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又不是给别人看的。”

  “这话倒也没毛病。”王延宗点了点头,旋即把心一横,“那行,管他三七二十一,等过两天有空了,我先把你捞出去,过后红姐要是要人,我再跟她解释。”

  “那太好了,我收拾收拾,咱们今晚就走吧。”

  赵灵春喜笑颜开,立马站起身,在屋子里左右搬腾。

  王延宗欠起身子,伸手叫住:“哎哎哎,等会儿,今晚就走啊?不是,咱至于这么着急么?我明天还有军务要办呢!”

  然而,赵灵春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仍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的身影,也跟着在王延宗的脸上来回掠过,忽明忽暗。

  “没事儿,你先忙你的,找个地方给我安顿一下就行,你人手也多,留几个保护我,我等你忙完了,咱们再走。”

  “再走?”王延宗懵了,“咱上哪儿去啊?”

  “离开这里啊!你先前不是在新民么,咱们搬到那边去,正好奉天的熟人太多,我也想换个环境。”

  “我有军务在身,要驻扎奉天,保护总督安全,怎么能搬去新民?”王延宗哭笑不得,“再说,我在新民又没有宅子,给你放那边干什么?”

  “你没有宅子?”赵灵春脸色一僵。

  “真新鲜,我是个抗枪的,平时都住在军营里头,哪来的宅子?”

  说到底,一营管带,街面上虽然横着走,但在巡防营里,并不算多大的官,而且这一营还不是满编。

  王延宗是胡子出身,受诏安从戎,本来就没多少积蓄,先前又被革职查办,坐吃山空。

  这年月,抗枪的都是把脑袋别裤腰上吃饭,谁也说不准能活多久,因此一拿到饷银,立马得干干净净,就怕人死了、钱没了。

  别人不说,就算那张老疙瘩,先前带兵比王延宗还多,奉总督之命,四处剿匪,其原配妻子,也只能颠沛流离,以至于在马车上分娩产子。

  赵灵春思忖片刻,提议道:“那就买一个,也不用多大,有个二进院就行。”

  王延宗支支吾吾,心里便再升起一道坎、筑起一道关。

  赵灵春仍然自顾自地说:“要不,咱们去辽阳?那是我老家,也挺好。”

  “你别看南北正在议和,辽阳那边的党人,还动不动擦枪走火呢!我除了当兵打仗,别的全不会,你让我去辽阳,咋活呀?”

  “做点小买卖呗,干啥不能活呀?”赵灵春反问,“你总不能当一辈子兵吧?”

  “这话倒也没错。”王延宗苦苦应对,“可这本钱从哪来呀?”

  正说着,王延宗忽然瞥见梳妆台上的首饰盒。

  赵灵春何等机敏,看他眼神不对,立马便将首饰抱在怀里。

  “那可不行,这些首饰我得留着。”

  逼着自家女人卖首饰度日,王延宗也觉得跌份儿,便不再去提,想了一想,心里确实喜欢眼前这女人,又说:“灵春儿,你要真是愿意跟我走,我也不磨叽了,去他妈的巡防营,大不了不干了,只要你诚心,咱们另起炉灶,重新开始!只不过,开始的时候,你可能得吃点儿苦。”

  “我能吃苦的,我要求也不高,一个两进小院儿,马车咱得有一辆吧,下人不用多,两个就够用了,再请个老妈子做饭刷碗,那些东西我也不会弄,还伤手,要是做买卖的话,柜上得请个账房,你说是不?嗯?你怎么不说话了?”

  赵灵春自顾自地打包行李细软,忙得不亦乐乎。

  王延宗此时却已经冷下了脸。

  显然,两人对吃苦的定义,并不相同。

  看着心上人忙碌的背影,王延宗冥思苦想,沉吟了好一会儿,猛然顿悟,却问:“灵春儿,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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