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178节

  纺织厂的老郑,欺上瞒下,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不是白家的少姑奶奶粗心大意,而是当家掌柜,统筹全局,哪有事必亲躬的可能?

  工厂闹事,大掌柜的向来都是避而远之,派手下打点安抚。

  可白家如今大厦将倾,加上白雨晴本就对穷人心怀偏见,平日里能不见就不见,这才让老郑钻了空子。

  储良生要出去寻人,工人们却不干了。

  络腮胡把铁斧一横,质问道:“干啥去?想报官?门儿也没有啊!今天谁他妈都别想走,不给钱,咱们大伙儿就在这住下了,少姑奶奶吃什么,咱们也跟着吃什么!”

  白雨晴心里憋着一股急火,左手捂住胸口,气得脸色铁青,只觉得前后左右,俱有大山向她压过来,气息越发慌乱,更无余力与人争辩。

  “少姑奶奶,你没事儿吧?”储良生连忙过去搀扶,“大伙儿通融一下,让个道,容我先去找个大夫。”

  当家的是一口气,白雨晴一虚,此消彼长,工人们的气焰便又嚣张起来。

  “你去找你妈也不好使啊!”络腮胡破口大骂,“少他妈在这装犊子,不给钱是吧,大家伙儿,跟我上!”

  “你们……你们怎么不讲理啊!”

  储良生立马带着家丁跟工人相持。

  恰在此时,门口的大街上突然响起一阵警哨!

  离得老远,就能听见皮靴跺地的“轰隆隆”声响。

  “哎!那边的,什么人在这聚众闹事?来人来人,都他妈给我抓起来,一个也别想跑!”

  巡警一出动,方才还义愤填膺,聚在一处的工人们,立刻化作散沙,争先恐后地从宅院门口夺路而逃。

  “好啊,储良生你个狗腿子,你还真敢报官!”络腮胡临走时,不忘撂下狠话,“等着!你给我等着嗷!”

  少倾,却见巡警局的赵永才双手卡着腰带,带着几个大盖帽,迈步跨过门槛,顾盼自雄,可谓相当带派。

  “啧!我瞅瞅,我瞅瞅,怎么个事儿?一天天的,净不让我省心!”

  同前两年相比,赵队长明显胖了两圈,身材显得有些臃肿。

  这也是个装糊涂的人精,三大家的好处吃了个遍,既能给上头一个交代,又谁家也不得罪,官服在身,黑白通吃,他不胖,谁胖?

  “赵队长辛苦了。”白雨晴强忍着头痛,陪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一帮刁民又来我这闹事罢了。”

  赵永才吃了好处,但见女人当家,也不忘调侃几句。

  “嚯!少姑奶奶,你这是啥情况啊?脸怎么这么白,都快赶上东洋艺伎了。”

  白雨晴揉着太阳穴,回道:“让赵队长看笑话了,刚才是又气又怕,幸亏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永才故作感慨:“唉!说实话,我也时常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保卫一方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算世人不理解,又有何妨?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啊,就是这样一个汉子。”

  “赵队长文采斐然。不过,这帮刁民最近闹得越来越厉害,还得指望你们多多费心了。”

  “别急呀!情况,正在调查;结果,尚不明朗;未来,必定光明。”

  白雨晴和储良生相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那就多谢赵队长了。”

  “你们放心,我已经在这附近加强巡逻了,有形迹可疑的人员,记得随时跟我汇报。”赵永才提了提腰带,转身冲其余巡警喝道,“弟兄们,撤啦!”

  巡警走后,家丁们连忙收拾庭院。

  储良生把白雨晴搀回西厢房休息。

  “少姑奶奶,你真没事儿?要不,我去叫大夫?”

  “不用,不用。”白雨晴无力地摆了摆手,“就是气着了,等我缓一缓就好了。对了,你马上安排人,去老郑家,看看他还在不在。”

  “好,我这就去办。”

  储良生转过身,正要出门的时候,迎面却见一个丫鬟,双手端着托盘,走到桌前放下。

  “少姑奶奶,银耳羹。”

  “哦,放这吧。”

  她整天忙前忙后,心火极盛,因此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喝一点儿,尽管不顶药用,却也权当调理调理。

  白雨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转而拿起托盘上的白瓷碗,可匙子送到嘴边,脑海中精光一闪,竟又忽地停了下来。

  “等等,这羹是在哪个院儿里做的?”

  丫鬟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问:“跟之前一样,都是中院做的啊。”

  “你一直看着来的?”

  “是啊,少姑奶奶,不是一直都是我给你做么。”

  “从没离开过?”

  丫鬟摇了摇头:“没有。”

  “一步也没离开过?”

  丫鬟仔细回想,说:“啊,刚才外头闹起来,我……我去老太太屋里待了一会儿。”

  昨晚的情形历历在目,白雨晴不敢冒险,便把白瓷碗往前推了推:“你自己尝尝,怎么做的?”

  “是、是放多了么?”

  丫鬟战战兢兢地走到桌边,低头就要喝羹,却又被白雨晴拦了下来。

  “算了算了,不用了。你去把少奶奶们叫过来。”

  管家储良生听出少姑奶奶话里有话,便将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问:“少姑奶奶,是不是……”

  白雨晴抬手打断,又冲丫鬟冷言冷语地重复道:“去把少奶奶们叫过来!”

  ……

  片刻功夫,白国屏的几房姨太太,极不情愿地来到西厢房内。

  大房马氏环抱双臂,没好气地揶揄道:“哟,大姐,你现在这排场可是越来越大了,让谁过来,谁就得屁颠屁颠的过来,都快要赶上皇上了。诶?老太太怎么没来?要不,我回去让老太太换身衣服,过来给你请安?”

  白雨晴面如死灰,好不容易才渐渐消下去的心火,登时便又重新蹿了上来。

  “你有在这跟我磨牙的功夫,还不如把心思用在正地方,想想怎么把闹事儿的工人解决了。”

  马氏翻了个白眼,笑得极其夸张:“这话说的,我操什么心啊?又不是我当家!刚才,我可在后院听见了,也不知道是谁,被那工厂里的老郑当猴儿耍,就这,还腆脸当家呢!”

  “这事儿是我疏忽了。”白雨晴将桌上的白瓷碗往前推了推,“正好,这碗银耳羹,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你喝了吧。”

  马氏微微低头,眼珠子转了两圈儿,却说:“这是给你准备的,咱可没那个福分,别再把我嘴养刁了,留了把柄,遭你冷眼。”

  “我让你喝,你就能喝。”

  “嘁!真是笑话,一碗破银耳羹,我要是想喝,还用得着你同意?白雨晴,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

  白雨晴气得嘴唇发紫,双手颤抖,强压着心头火气,指着银耳羹,又说:“把它喝了。”

  马氏也不退让:“白雨晴,你别在这发癫,想一出是一出,脑袋有病吧!”

  “啪!”

  白雨晴拍案而起,顿时感觉天旋地转,面堂已然涨得通红:“你喝不喝?”

  马氏被少奶奶的气势唬住,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看着桌上的银耳羹,神情恐慌起来。

  “我、我不喝!我就不喝!真是……莫名其妙!”

  白雨晴心中冷笑,对方的神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手段实在拙劣!

  傻子之所以是傻子,不是因为他有多笨,而是他总自认为聪明过人。

  “你……你就是有病!疯子!这人疯了!不能再让她当家了!”

  马氏趁机煽动其他姨太太合力反对少姑奶奶。

  “啪!”

  白雨晴心火正盛,抬手就是一巴掌,正打在马氏的右脸。

  众下人们瞠目结舌,后院的其余女眷,听见争吵声,也陆续赶了过来。

  “你敢打我?国屏都从来没打过我!”马氏由震惊转为愤怒,立马张开五指,迎面冲了过去,“白雨晴,我跟你拼了!”

  “啪!”

  又是一嘴巴!

  马氏又由愤怒转为震惊,摸着右半边脸:“你又打了我一下?你还敢打我?我整死你个贱货!”

  “啪!”

  还是一嘴巴!

  “哇!老太太,你快来啊!这日子没法过了!”马氏嚎啕大哭,“你女儿,你女儿要杀人啦!”

  白雨晴厉声喝止:“痛快把银耳羹给我喝了!”

  马氏慌忙后退,拼命摇头道:“我不喝!我不喝!那里头肯定有毒!老太太,快救我!”

  “来人!把大少奶奶按住!”白雨晴厉声吩咐道,“还有,把其他少奶奶都锁紧东厢房里去!”

  众姨太太当场色变。

  “啊?大姐,这里面没我们什么事啊!都是、都是她的主意!真的,都是他们的主意啊!”

  一时间,哭嚎声叫得让人心慌意乱,真真是鸡飞狗跳,片刻不宁。

  下人们不由分说,只管把姨太太们押进后院。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太太领着几个半大的孙辈,正迎面赶了过来!

  “哎呀!雨晴,你这是要干啥呀?我才刚躺下,你们就又给我吵醒了,这是显得活得长了还是咋的,非得把我气死,你们才甘心?”

  “大姑,你凭啥让人抓我妈?”

  “大姐,你这是干嘛呀!他们又没招你,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快拉倒吧!”

  白雨晴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根本顾不得小辈,只管冲老太太说:“妈,她们要害我,你还护着她们?”

  老太太出了名的和稀泥,耳朵里听不进这些,只顾着埋怨道:“雨晴,你瞅瞅,你说的是什么话呀?大伙儿都是一家人,谁会害你?听我的话,快把她们放了。”

  说完,她便自顾自地冲到下人跟前,一边撕扯,一边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松手!”

  老太太发话,谁还敢轻易造次,于是便都悻悻地垂下手来。

  白雨晴气得身形摇晃,粗着脖子冲几个姨太太质问:“你们说,她!她是不是想害我!”

  姨太太们这会儿全怂了,端的是谁也不帮,只顾自己。

  “老太太,咱们真的啥都不知道,没咱们的事儿啊!”

  白雨晴踉踉跄跄地靠在门框上,指着众人,说:“好,你们不信,我回去给你们拿证据!”

  说罢,少姑奶奶便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却不想,刚一转过头,却见自己的小女儿白雪正站在桌案上,一口一口地舀着银耳羹喝。

  “小雪!”

  白雨晴大喊一声,赶忙跑到小女儿身边,一把将白雪手上的银耳羹拍掉。

  “啪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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