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48节

  身为老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渐渐摸出一条规律:柜上生意的寻常事宜,只管去问老爷,可一旦出了什么棘手的麻烦,总是夫人出马暗中化解。

  裙钗不让须眉,端的是一把当家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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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揣度

  月垂西天,夜正深,风正寒。

  江城海的宅子里,众弟兄齐聚一堂。夜深相聚,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必定是有“脏活儿”要干。

  众人四处落座,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江城海盘腿坐在炕沿儿上,眼睛盯着地上的鞋,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不怎么说话。李添威倚在柜子上掏耳朵,孙成墨借着油灯翻阅《盛京时报》,金孝义不停地敲着肩膀,扭扭脖子,似乎咋整都不舒坦,沈国良闲着没事儿坐在那里掰指响,关伟一会儿进屋,一会儿出门巴望,宫保南躺在炕上,瞧着二郎腿,想睡,不敢睡。

  几年的光景下来,老哥仨已经渐渐显出老态,老四老五壮年将尽,老六老七倒是三十来岁正年轻,可一个太过活泛,一个太过懒散,总觉得差点意思。

  关伟出去进来,晃荡了好几回,忍不住故意大声嘟囔:“小道咋还不回来,不能出啥事儿吧?要不,我出去迎迎他吧?”

  说完,他便偷瞄了一眼大哥的反应,可江城海稳如泰山,置若罔闻。

  “哎呀,你可歇歇吧!”宫保南不耐烦地说,“小道都被你们几个夹磨四五年了,整个空子还整不明白?再说了,他又不是头一次干活,用得着这么操心么!”

  关伟的确是个操心命:“要说让小道直接把那空子插了,那我倒不担心,可要说故意给人家留条活路,那可不好整,容易留尾巴,万一让人家记住了呢!”

  话音刚落,却听二哥李添威大骂一声:“他妈的!”

  闻声,众人一齐朝他看过去。

  李添威歪着脑袋对江城海说:“大哥,你还真打算一辈子给周云甫当刀啊?”

  “那不然伱想咋的?”

  “干脆反了算了!”李添威毫不讳言地说,“道上的规矩变了!这几年,周云甫都被压成什么熊样了?眼瞅着白宝臣和苏家那小子起来,他有辙吗?屁都不响了,还他妈跟咱们吆五喝六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把咱们哥几个当狗了?”

  江城海沉默不语,众人面面相觑。

  李添威想了想,稍稍和缓了语气,接着说:“大哥,我知道,江湖道义嘛!咱们老哥仨都欠着周云甫的人情,当年从山上下来,不当胡子了,是他帮忙说话,这才消了官府对咱几个的通缉,可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这人情,咱们也该还完了吧?”

  老五沈国良也是胡子出身,立马随声附和道:“要说给周云甫卖命,其实也没什么,但咱们替他干了那么多脏活,总得图点啥吧!”

  金孝义点点头:“赌坊的买卖,给了陈万堂,我倒能接受,毕竟他原本就是干那行的,而且说是拜周云甫,其实算是联手。娼馆的买卖,给了红姐,大哥的三妹,我没话说。可烟土的买卖,一直让他那个外甥把着,总该分咱们点吧?”

  李添威冷哼一声,自嘲道:“咱们的买卖是啥?茶馆!饭庄!清汤寡水!有个屁的意思?”

  这时,孙成墨忽然翻了一页报纸,喃喃地说:“有利有弊吧,单说买卖,咱们也有一点好处,干净!不然的话,商会里也不会有咱们的位置。”

  说来也是有趣,周云甫虽然被商会抵制在外,可江城海的买卖却被纳入其中。

  这其实也是白宝臣暗中使计,故意挑拨周云甫和江城海的关系。

  沈国良接茬说:“三哥,你这不是给自己找台阶么!那商会除了天天开会捧臭脚,有个屁用?”

  李添威赞同道:“老三,你在城里待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买卖人了?咱们是干啥的?是匪!是贼!要不是咱哥几个的蔓儿在那镇着,那俩破茶馆、饭庄,能挺那么长时间?早他妈让人挤兑走了!”

  “二哥说得对!”沈国良又道,“我看周云甫没几天蹦跶了,咱们干脆把韩策的买卖抢来算了!”

  “晚啦!”

  江城海忽然发声,把烟斗冲痰盂里使劲儿敲了敲,既是为了磕出烟灰,也是为了制止争论。

  大哥虽然老了,威严还在,“咣咣”两声响,众人的心里再不忿,此刻也只能憋着。

  其实,凡此种种抱怨,绝非一时兴起,而是经年累月,众人早有不满。

  当初,在王贵和的山寨里,李添威等人便谈过此事。

  只不过,彼时彼刻,周云甫势力大,虽然没给他们什么捞钱的买卖,但娼馆、赌坊、烟土三大生意,每年分给众弟兄的分红就有不少,多少怨言也就因此隐忍了下来。

  可最近几年,赵、徐二人坐镇奉天,不仅压得老爷子喘不过气,反而还让他赔进去不少老本,白、苏两家乘势而起,周云甫的势力难免受到挤压。

  分红少了,众弟兄们当然开始炸毛。

  毕竟,闯荡江湖,为名为利。眼下,哥几个早就响了蔓儿,钱不到位,全凭“义气”二字,在那吊着,能绑住多少人心?

  江城海当年“拔香头”,退出绿林,之所以拜了周云甫,就是为了能消了朝廷的通缉。

  他替老爷子出生入死,早年间不为别的,只为四个字——知恩图报!

  可随着仇家越来越多,路越来越窄,江城海早已不知不觉间被周云甫栓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唇亡齿寒的道理,老江湖不会不懂,众弟兄当然也是如此,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李添威不禁喟叹道:“唉!大哥,说真的,当初咱们还不如留在贵和的山头上,不回来了!”

  其他弟兄没有二哥的地位,不敢直言支持,只是佯装无意地谈论一番。

  “听说贵和那小子,借着前几年打仗的功夫,左右逢源吃两头儿,后来配合鬼子打毛子,趁势做大,现在山头上已经有二百来号人了!”

  “王贵和是个人物,大哥,咱们要不再联系联系他?万一周云甫真倒了,咱们到时候也能有条退路。”

  “老五说的对,大哥,我看咱别再那么给老爷子卖力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又吵吵起来,江城海只顾凝眉深思。

  正在此时,门口却传来一声动静:“那怎么行!”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江小道踹开房门,大步走进屋内,朗声道:“你们几个,咋给我当叔的?还有没有点江湖道义?周云甫要是倒了,我江小道第一个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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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阋墙

  “小道?”众人齐声问他,“事儿办完了?”

  “嗐!早办完了,刚才顺道去看了一眼我媳妇儿!”

  江小道自顾自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海喝了几大口,啐了啐茶叶末子,随后转过身,寻了个地方坐下。

  “我刚才在外面听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咋回事儿,你们要造反?”

  这一番话,乍听起来,像是求证,可细看他那神情语态,分明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江小道长大了,尽管有时候一晃神,大家仍错把他当成孩子,却再没有哪个叔叔能完全无视他的意见。

  十九岁好儿郎,意气风发,能耐又大,往那一戳一站,目光扫过,锐不可当。

  几个叔叔不觉尴尬地笑了笑。

  “小道,什么造不造反的,大伙儿都是自己人,有事商量着来呗!”

  “说到底,那都怪周云甫不讲究,大家埋怨两句也正常,总得找好后路吧!”

  李添威语重心长地说:“小道,二叔说话直,但话糙理不糙。我跟你爹都给周云甫当一辈子狗了,难不成你也要当一辈子?有点志气吧!咱们大家教伱本事,可不是为了让你给人家当小弟的!”

  众人不禁纷纷点头。

  江小道却无所谓他们怎么看,只是微微侧过脸,问:“爹,你啥意思?”

  江城海又装了一袋烟,喃喃道:“就算真要反周云甫,现在也不是时候。”

  时机未到之类的说辞,大家早就已经听腻了。

  沈国良忍不住接茬说:“大哥,你总说这种话,今年不是时候,去年不是时候,前年还不是时候,啥时候都有变数,咱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金孝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大哥,‘义气’俩字儿怎么写,我懂!拜你当大哥,我从来没后过悔,就算让我现在豁出命去,把徐大人崩了,只要你说话,我就没有半个不字儿,但我可从来没拜过周云甫。”

  “四哥,瞅你这话说的!”关伟道,“老打打杀杀干啥呀,咱们现在不是图财么!”

  闹哄哄,你一言我一语;乱纷纷,没说完又开腔。

  众人便又跟着争论起来。

  江小道看着老爹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吱声,心里也明白,看来这黑脸得由他来唱了。

  “行啦!”却见他放下茶碗,霍然起身,“我爹既然已经表态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反正我也把话撂这,周云甫是我亲爷爷,谁要动他,我江小道第一个不答应!二叔,你想上山当胡子?”

  李添威一愣,看看江小道,又看看江城海,旋即喟叹道:“我就提个建议而已。”

  “三叔?”

  孙成墨把报纸折好:“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

  “四叔?”

  金孝义坐直了腰:“小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全听你爹的。”

  “五叔?”

  沈国良搓了搓手:“只要能对大家好就行。”

  “六叔?”

  关伟一惊一乍地说:“别问我呀!我咋的都行。”

  “七叔?”

  宫保南翻了个身:“嗯?小道,啥时候回来的,咋了?”

  “没事儿,你继续睡吧。”

  江小道环视一圈儿,又重新坐下来,一拍大腿,说:“既然都这么说,那就没啥可争的了!我的活儿也都干完了,你们呢?”

  在场的人,除了秀才出身的孙成墨以外,都点了点头。

  江小道看向江城海,问:“爹,那——”

  江城海随手把烟锅子缠上,说:“老规矩,活儿干完了,人也齐了,都回去睡觉吧!”

  众人闻言,只好默默地纷纷起身,各寻去处。金孝义和宫保南仍跟江城海住在一块儿,便趿拉着鞋,各回各屋。其余四人,换上厚实衣服,两两作伴,也都离开了江宅。

  大伙儿一散,屋子里骤然沉寂下来,仿佛戏台落幕,总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父子俩相视一笑。

  “爹,老啦!压不住人喽!”

  江城海呵呵憨笑,也不生气,反而有些悠然世外地说:“谁都有这么一天!往下说,村里种地的老汉,头死之前,拦不住儿女为争家产撕破了脸;往上说,宫里批折子的皇上,还没闭眼,也管不住太子争夺皇位杀红了眼!都一个操行,你爹我多啥?”

  江小道坐在炕沿儿上,脱了鞋,磕了两下,摆好。

  “爹,那天我听我大姑跟人说话,听了两句闲磕,说的挺有意思。”江小道自顾自地洗漱收拾。

  “嗯?”江城海问,“说的啥?”

  “我大姑说,在‘会芳里’,身老心不老,那是霜打的茄子,软是软了点,但凑合着还能用,实在不行,就拿药顶一顶。可要是心老了,那人就是从里往外地烂,啥也救不了。”

  “小子,最近屁话有点多了啊!”江城海突然冷哼一声,“还真以为我老了?”

  “不老不老!贼年轻!”

  江小道翻身上炕,不再吱声,没过多久,便鼾声渐起。

  江城海睡不着,便又烧了一袋,抽到烫嘴时,忍不住瞥了一眼小道,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只吐出了一口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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