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87节

  “不用不用,天儿渐热了,将就着穿就行!”

  小西风勾起裸露出来的脚趾,有点儿难为情。

  胡小妍见他扭扭捏捏的,便又从口袋里掏出几角奉票,柔声说:“你们替嫂子出去跑,脚上的鞋是本钱,不能含糊,你要不好意思,就抽空自己去买一双,就是别太张扬了。”

  “谢谢大嫂!谢谢大嫂!”

  小西风本就是孤苦伶仃的孩子,见有人关心他这些小事,心里更多出几分感激。

  胡小妍并不答应,只是微微侧过脸,让他自己再悟。

  小西风愣了一下,歪着脑袋想想,旋即会意,忙说:“噢,对,还有大哥!谢谢大哥大嫂!”

  “啊!没事儿!”江小道抬了下手,算是回应。

  “这就对了!”胡小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你和小再辛苦一趟,出去把其他人叫回来,我有其他事儿要跟你们说。”

  她要让这些耳目盯着江相派的谭仁钧和刘雁声。

  虽然没有明确的目的,但胡小妍总觉得这俩人暗地里四处走动,有必要盯着他们的动向。

  毕竟,老爹和大姑都曾有过这样的担忧,她便也有样学样,尽早将眼线布置起来。

  小西风和小走后,胡小妍看向江小道,问:“老崔的房子,应该是白家人烧的吧?”

  江小道随口“嗯”了一声,说:“我一点儿也不意外,白宝臣跟咱爹的仇那么深,火柴厂的事儿,他肯定要查,早晚都会知道有我这么一号人。”

  按照江城海的安排,自打小道和小妍搬到了城东秘宅,老崔的房子就已然成了诱饵。

  白家人早晚都会去行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们要么是发现了炕上的尸体,一怒之下烧了房子;要么就是故意放火,然后暗中窥伺谁会过来救援,江小道一旦出现在现场,便会正中圈套。

  胡小妍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小道,那咱们现在还安全吗?”

  “这你要我咋说?”江小道哼唧了一声,“咱们搬到这边来,也只是拖延被发现的时间,毕竟奉天城这么大,白宝臣总不能挨家挨户搜吧?不过,周云甫现在当缩头乌龟,不主动惹事儿,我只要少出去晃悠,八成不会有啥大事儿。”

  胡小妍仍然有点不放心。

  江小道便安慰说:“这样吧,过两天半夜的时候,我去找我爹,让他帮咱俩弄几把枪,这样心里也能有点底。”

  “嗯,还是得小心一点。”胡小妍嘱咐道,“我觉得,最好能再找个地儿备用。”

  “再说吧!媳妇儿,你也不用太担心。奉天毕竟是省城,总督府、军警大员都在这待着,咱们这又不是津门三不管,周云甫势力最大的时候,也不敢当街杀人,只能偷摸整事儿。那白宝臣多啥?借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当街火并啊!朝廷还在呢!”

  “也是。”胡小妍略微宽了宽心。

  奉天江湖再乱,也还没到茹毛饮血、无法无天的地步。

  “小道?”

  “又咋了?”

  “我没记错的话,咱爹他们,是五叔管着家法吧?”

  “是啊!”江小道翻过身,闭着眼睛,好奇地问,“你咋想起来问这个了?”

  胡小妍并未回答,却又问道:“江湖规矩呀,家法呀,这种东西,当初也是五叔教你的吧?”

  “嗯!”

  江小道懒洋洋地回道,“不过,我不爱学那玩意儿!磨磨唧唧的,一堆大道理,其实都是狗屁。我爹也说过,家法、规矩这些东西,不是背出来的,能不能把弟兄们拢起来,关键还是在人。你让韩策过来,规矩背得滚瓜烂熟、家法打得公平公正,他也一样压不住人!”

  “哎!”胡小妍推了推江小道,“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你还用教?”江小道连连摇头,“那些小靠扇的,不是已经被你管得服服帖帖了么,你这叫无师自通,反正我是整不来你这样,太装犊子了。”

  媳妇儿规矩那些小叫子的手段,他都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她那一出,可不是谁都能唱的,有人天生适合干这个。

  可胡小妍却并不满足于此,仍说:“多知道点事儿,总没坏处,反正你最近也没事儿,给我讲讲呗?”

  “行行行!”江小道拿她没辙,只好说,“哪天的吧!真困了,让我先眯一觉!”

  说罢,他便不再吭声,衣服竟也来不及脱。

  胡小妍低头看了一会儿,便拄着两只胳膊,挪动屁股,在炕上蹭,蹭到炕梢的柜子前,拿出一条薄薄的单被,再费劲巴拉地蹭回去,给江小道盖上。

  刚想着躺在他身边,也跟着眯一会儿,却不想,江小道突然转身,一把叨住她的手腕。

  胡小妍连忙挣脱:“啧!别闹!”

  “别乱动!”江小道闭着眼睛呵斥道,“摸一会儿。”

  胡小妍摆弄不过他,只好无奈道:“我看你还是不困!”

  没想到,她的话音刚落,江小道便躺在她身边,“呼呼”地响起了鼾声。

第124章 一年期满,和胜坊倒逼陈万堂

  折子戏耐听,只因它削去旁枝末节、前因后果,独将那最勾人的一段儿拎出来唱。

  可世事浮沉,把人裹在里头,哪怕是庸碌无位之辈,竟也能跟着精彩纷呈起来。

  关外奉天,周、苏、白三大家,在江湖上明争暗斗,看着热闹,其实也不过是写陈芝麻、烂谷子的小打小闹,充其量也只能在下面捧场。

  真正的戏台,是天下;真正的角儿,当然也还未登场。

  幼主登基以后,清廷风雨飘摇,南国诸省,请愿的请愿,揭竿的揭竿,保路的保路,抗捐的抗捐,虽然多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成气候,但星星之火,业已遍洒华夏。

  干草垛子上敲火星,这场火,还不是早晚得着?

  入秋以后,各地咨议局陆续召开,但压不住请愿呼声愈演愈烈,清廷只顾一拖再拖。

  宣统二年,南国新军倒戈失败。

  四月,京城冒出一个愣头青意图刺杀摄政王,事败被捕,举国哗然。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彼时彼刻,少年英雄。

  五月,彗星当空,状如粉絮。

  玄学大能们,纷纷打卦推演,言说此乃大凶之兆:兵灾逆乱,破军流血,瘟疫横行,死人如麻!

  老天爷给清廷提了个醒,摄政王把它当成了个屁。

  十月,东三省总督锡良联合各地,再次向清廷请愿,无果。

  奉天新军将领魏天青,升任混成协统领,驻扎北大营,连同士官三杰,虎视燕京。

  凡此时局新闻,周云甫当然时时注意,日日关心。

  每次听说哪里有动乱,老爷子便会露出欣慰的神情,尤其是听说魏天青升任统领以后,更是咯咯直笑,拉着韩策的手,连连点头。

  “快了,快了!”

  韩策不明白老爷子高兴个什么劲儿,便在一旁问:“舅,什么快了?”

  “快要乱了!”周云甫目光如炬,“乱了好,乱世出英雄嘛!浑水才能摸鱼!”

  在他看来,局势越稳,对白宝臣就越有利,可如果一旦局势乱了,治安也必将陷入混乱,到那时候,便可以趁势而上。

  想当初,白家和苏家之所以能够死灰复燃,便是接着鬼子和毛子打仗带来的乱局。

  眼下,周云甫当然也准备这么干。

  话虽如此,可韩策并不太看好未来的前景,关外跟关内不同,山海关一道门,关起来以后,自成天地,偏安一隅,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动乱的迹象。

  而且,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韩策听了老爷子的话,押宝基本都押在了巡防营的各个士官身上,谁知道这帮旧军到底灵不灵!

  虽说搏二兔不得一兔,可在他看来,至少也应该结交一下新军,留点儿后路才对!

  其实,押宝巡防营的理由很简单。

  旧军是地方军,总督可以直接调遣,新军却不行,也即是说,一旦发生动乱,仅就地方而言,巡防营才是最受总督信赖的那条枪。

  周云甫跟这杆枪攀上关系,再由此攀附总督,自然也就能顺理成章了。

  可韩策还是想不明白,就算奉天真乱了,那也是保皇和革命之间的事儿,能跟白宝臣背后的鬼子扯上什么关系?

  面对外甥的种种疑惑,周云甫只是呵呵一笑,讳莫如深。

  “等等,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老爷子能等,也愿意等时局变化,陈万堂的手下却早就等不及了。

  这一年多以来,“和胜坊”的利润,全都接济给了另外三个堂口,手下们早已是众怒难平,久而久之,这些不满和怨气,便全都落在了陈万堂身上,说话越来越冲,逼得陈万堂不得不反。

  ……

  ……

  奉天,小西关大街。

  时值晚秋,月晕将风,“和胜坊”上了门板,窗户里传出一阵“噼噼啪啪”,敲打算盘的声响。

  陈万堂端坐在椅子上,拿着一个手把壶,一口一口地撮饮着茶水。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赌具,千门八将,总共十几个人,都围成一个圈儿,站在他面前,眼睛却只顾盯着陈万堂身边,正在算账的除将身上。

  账目算清,弟兄们逐一过目。

  趁着这会儿功夫,除将皱起眉头,冲陈万堂说:“二哥,真搭不动了!再这么整下去,先不说能不能救活其他三个堂口,恐怕咱们自己就先活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正在交手传递的账本,突然不知被什么人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

  “二哥,你之前跟咱们说,再等一年,现在都已经一年多了,周云甫那边还没动静,咱们搭了这么多钱,干啥呀?拿咱们当猴儿耍呐?”

  “啪!”

  有脾气冲的,干脆拍起了桌子。

  “二哥,到底反不反,你给个痛快话行不行啊?”

  “就是啊,别总光吊着咱们不说话呀!”

  “和胜坊”的人手比江城海的弟兄多出不少,人多便杂,一旦碰见点事儿,人心离散,反倒容易自己先窝里反了。

  众怒难犯,眼瞅着弟兄们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儿就要断了,陈万堂也只好顺从了大家的意思。

  “赵国砚呢?”

  “二哥,这呢!”一个和善的声音应声回道。

  光听见动静,却见不着人。

  陈万堂欠起身子,朝前巴望了一眼,赌桌前人头攒动,几声细密的脚步声过后,众人纷纷侧身,让开了一条道,却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从人群末端走到近前。

  小伙儿长得贼精神,单眼皮,薄嘴唇,眉峰锐利,长得挺白净,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长的胎记,两只眼角上,总有点儿微微发红,无论啥时候看,都像是小酌微醺的模样。

  这是“和胜坊”最年轻的火将,前几年刚刚拜码,底子清、把式硬,无奈岁数太小,凡事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后面站着,插不上话。

  陈万堂爱才,当年跟江城海没抢过宫保南,一直心存遗憾,好在这两年终于捡到个宝,于是便对他格外器重,甚至很多至关重要的事,也都托给他去办。

  正因为他来奉天没多久,没有根基,人脉关系尚浅,只能依附于陈万堂,反而更受信任。

  “二哥,伱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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