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92节

  ……

  ……

  城北,江宅。

  北风呜嚎,吹得院子里的大门“咣咣”作响。

  “海老鸮”众弟兄齐聚一堂,江城海和老二、老三坐在炕沿儿上,其余弟兄围着屋子当间的方桌坐在一处。

  大家的神情阴晴不定,桌上的珠光闪烁,映得一张张人脸忽明忽暗。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江城海吐出一口烟,不小心熏着了眼睛,便一边用手揉,一边说:“最近大伙儿都机灵着点,等着老爷子派活儿就行了。”

  说完,他便眯缝着眼睛,逐一观察六个弟兄的神情变化。

  众人默不作声,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都把目光投在了李添威身上——身为二哥,他得替弟兄们表个态。

  “咳咳!”

  李添威清了清嗓子,抹了一把破了相的半边脸。

  “大哥,我的想法,从来就没变过。陈万堂要反水这件事儿,说正经的,大家都不意外,一个堂口养活两个半堂口的人,搁谁也压不住场子。对付那帮銮把点,没啥怕的,可问题是,陈万堂没了,周云甫咋整?他还拿啥跟白宝臣斗?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我觉得二哥说的对!”

  关伟连忙随声附和道:“大哥,我不怕死,可人为财死,鸟为事亡,咱要拼命也得值呀!现在一点赢的影儿都没有,咱拼命是为了啥呀?”

  “老六!”金孝义冷哼一声,“你这条命值多少钱,我买了!”

  “哎,四哥,你别老冲我来呀!咋的,我这话说错了?”

  “我就是看不起你这一出!张嘴闭嘴,全他妈是钱!”

  关伟面色铁青,旋即嗤笑一声:“嘁!对对对,四哥,你清高!这屋里就数你英雄,你是好汉,是大侠!我算啥?一个小蟊贼,真不好意思,给你添恶心了,行不?”

  “啪!”

  金孝义拍案而起,指着老六的鼻子,怒骂一声:“操你妈的,小逼崽子,你他妈埋汰谁呢?”

  关伟不甘示弱,竟把手枪掏了出来,撂在桌面上。

  “你少他妈跟我耍横!叫你一声四哥,你他妈还把自己当爹了?”

  “铛铛铛!”

  剑拔弩张之际,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响起。

  两人回头一看,却见江城海正拿着烟袋锅子,使劲儿敲打着地上的痰盂儿。

  金孝义有点尴尬,低垂着眼睛,迟疑了一会儿,总算坐了下来,紧接着大手一挥,似乎不想再参与任何争论。

  “我听大哥的!”

  关伟的眼神飘忽闪躲了一阵,便也犹犹豫豫地拿起桌上的手枪,揣进怀里。

  “我也听大哥的!”

  众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关伟扭捏了一会儿,这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四哥,那什么……我错了。”

  金孝义哼哼了一声,也不知这算什么回答。

  江城海没再理会这两个人,转头看向老五。

  沈国良浑身一怔,也忙说:“我也听大哥的!”

  宫保南跃跃欲试:“那个,我也——”

  话还没说完,却不想,江城海压根儿没去看他,扭头便问孙成墨去了。

  “老三,这里就你是念书人,你说说吧。”

  孙成墨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胡子,沉吟道:“大哥,我觉得咱们不能走。”

  “哦?”

  江城海的嘴角露出了难得的笑意:“说出个理由。”

  孙成墨明白大哥的意思,这是要让他代为发话,于是便转头冲着几个弟兄,朗声论述起来。

  “哥几个,咱们关起门来说自家话。在道上混的,听到‘海老鸮’三个字,人人都很敬畏。可大伙儿仔细想想,这份敬畏里,‘海老鸮’弟兄们占了几分,周云甫这三个字,又占了几分?”

  这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大家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外人都说,‘海老鸮’弟兄们,活儿干得干净,事儿办得漂亮。可要是没有周云甫的势力和人脉,扪心自问,咱们干的活儿,真算干净吗?”

  李添威的半边脸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

  其实,哥几个都心知肚明。

  这十几年来,他们已经把道走窄了。市井江湖,山头绿林,结下的仇,恐怕数也数不过来,被斩草除根的,多是势单力薄的小人物,真有势力的人,如白家,哪有那么容易连根拔起?

  周云甫若在,“海老鸮”这三个字,在江湖上便是忌惮;可周云甫一旦不在,“海老鸮”这三个字,就是活靶子!

  跑?往哪儿跑?

  除非这辈子都猫在穷山沟里不出来了,否则,往后余生永远都得提心吊胆。

  “老三,你这话说得没毛病,可咱们总得有点儿希望吧?”李添威坚持己见,“周云甫都已经怂了一年了,白家人步步蚕食。他要是翻不了身呢?咱们就给他陪葬?我以为,命,还是得握在自己手上!”

  “二哥说的对!”

  孙成墨也承认眼下局势紧张,便说:“大哥,周云甫总是一个拖字诀,我也觉得不是办法,咱们得主动出击!”

  “三哥,咋主动啊?”沈国良苦丧着脸说,“咱们一碰白家的打手,他们立马就说是日厂的工人,有鬼子帮他们,连朝廷都拗不过,咱们能咋整?”

  “不对!”

  孙成墨呵呵一笑,继续说:“前提就错了!不是鬼子帮白家,而是鬼子利用白家!换句话说,一旦白家对鬼子而言,没了利用价值,鬼子就会把他扔下不管!”

  江城海眼前一亮,忙问:“老三,你有啥办法?”

  “咔嚓——轰隆隆!”

  说话间,窗外突然电闪雷鸣,强光透进屋子里,把众人的面庞映得煞白,宛如厉鬼。

  紧接着,便听“哐啷”一声巨响!

  狂风骤起,院子里的大门被猛然吹开,两扇门板大开大合,连翻撞在砖墙上,几近碎裂。

  大风压得树冠“沙沙”作响,桌心的烛火也跟着飘忽闪烁,众人急忙围在一处,用手护住将熄的火苗。明黄色的光亮,穿过指缝,变成淡淡的红晕。

  好大的风!

  江城海顺着窗口看向院门,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关伟也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又看了看捂着肚子的老七,心里暗骂一声:得!这又是我的活儿了!

  “我去把大门关上!”关伟起身说。

  “算了,我去吧!”金孝义本就坐在门口的位置,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四!”

  江城海突然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接着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看老四,问:“带家伙了吗?”

  金孝义有点意外,旋即咧咧嘴,笑道:“带了!”

第130章 江宅血案

  黑云压城,风急雨骤。

  云端刚打了几下闪,劲风摧过,雨水连点成线,砸得窗棂铮铮作响。

  雨势如烟,金孝义和关伟刚走出房子,院子里的低洼处,便已经注满了大片的水坑。

  风雨肆虐时,人会亢奋,总忍不住想嚎叫几声。

  “真是老天爷作妖啊!”

  关伟不禁感叹一声,人还在屋檐底下,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湿了一大片。

  金孝义没有接茬儿,板着一张脸,似乎还在气头上。

  院子里,两扇血红色的门板张牙舞爪,在门槛和墙垛之间来回乱撞,叮咣作响,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关伟不再耽搁,立马挽上裤腿,一路“噼噼啪啪”地踩着水坑,快步冲到门口,双手把住门板,弯腰弓步,费劲巴拉地推上了一扇门板,整个人顶在那里,却死活够不着另一扇门。

  “老七!子弹够不?”江城海朝门口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

  关伟立时抬起枪口,连扣数下扳机,将冲杀过来的三四个人,逐一击毙,也有那生命力顽强的,硬挺着冲过来,晃晃悠悠地抡刀砍杀,却只尽数劈在金孝义身上。

  “知道了!”

  然而,很快,他的身体便仿佛触电一般,开始剧烈地抽搐,最后胳膊一沉,摔在地上。

  正在穷途末路、行将闭眼等死时,掌心突然一沉,斜眼观瞧,竟是一把匣子炮!

  “哥!要不你先去我那吧?”

  看得出,金孝义的确是想说点什么。

  金孝义歪斜着脑袋,靠在大哥的膝盖上,还没死,但快了,想张嘴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一着急,便咳出一片血,喷在江城海的半边脸上。

  江城海眉头紧锁:“他们刚才放了那么多枪,应该也差不多了。”

  “皮肉伤也得去医院啊!”许如清焦急道。

  “没剩多少了。”宫保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哥,他们人有点儿多啊!”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睁着眼睛的,却不知为啥,竟是什么都看不见。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也不知是“串儿红”的手下枪法太差,还是什么原因,陈万堂等人还真的就这么逃走了!

  许如清也并未派人去追,而是立马带着手下冲进江宅院内。

  李添威连忙俯身冲到老七身边,喝道:“他妈的!杀一个算一个!”

  李添威顺着破碎的窗框,见此情形,不由得红了眼眶,一边颤抖着装填弹夹,一边低声咒骂道:“操你妈的,陈万堂,我他妈跟你拼了!”

  刚到门口,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却见院子里横七竖八、或死或伤,躺着十几个人!

  宫保南应声而起,立马伸手压灭桌上的蜡烛。

  “哎!让你出来是卖呆儿的么?过来搭把手啊!”

  雨势,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停歇了下来,变成丝丝细雨。

  江城海却摆了摆手,说:“先去屋里,炕上的老三,还有老五!”

  “你受累,帮哥先去那边探探路、摸个底,等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儿,就过去找你。”

  烛光刚灭,窗上新装的玻璃,顷刻间便“哗啦啦”碎裂一地!

  枪声再起,耳边尽是子弹破空的“嗖嗖”声。

  沈国良和宫保南领命冲到外屋地,分列房门左右,凭借掩体,时不时冲外面放两枪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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