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只有大慈悲,大毅力,大勇气才能做出来的决断。
他似乎知道,什么东西该舍弃,什么东西又该保护起来。
而对那些该放弃的东西,他毫不犹豫的丢弃。
虽然打着的是‘父皇教我……’、‘父皇嘱托……’的旗号。
可这些瞒得了别人。
却瞒不过他王安石!
因为,从熙宁元年开始,一直到第二次罢相。
王安石与那位大行皇帝朝夕相处,实在太了解、太清楚那位大行皇帝的为人和性子了。
大行皇帝或许能想的出这般手段。
但绝对绝对没有这个魄力!
也绝对绝对,没有如此果断!
哪怕,他王安石已经八年未入汴京,但王安石依旧可以肯定——那位大行皇帝,没有这样的决断能力。
因为那位陛下太贪,因为那位陛下掌控欲太强!
所以,王安石知道,那位大行皇帝或许曾做过安排,也确实叮嘱过少主一些什么事情。
但那位少主,一定在其中做了变通,也做了取舍!
甚至是直接的决断!
若是如此的话……
“司马十二啊……”
王安石望着保宁禅院内,那些他亲手栽种的草。
他悠悠说道:“你知道在面对什么吗?”
一个八岁就知道,什么东西能保,什么东西不能保的少主。
那他就一定,在心中有着底线和红线。
不管是谁,踩到了就会翻脸!
而且翻脸的速度将超乎想象!
王安石拿起陆佃给他的信,看了看信上描述的沈括起复前后的故事。
看!
这就是证据!
不过……
王安石掸了掸自己的袖子。
“这些与我这隐居禅院的半山老人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六十四岁了,也没打算再去汴京和人斗智斗勇,更没有了当年的豪情壮志!
只要新法的核心可以保住,只要他的心血还能存续下去。
王安石就知道,他会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
司马光也好,文彦博也罢,还是韩绛、韩维、冯京、张方平甚至是马上要入京的吕公著。
他们在汴京的表演,随他们怎么着!
老夫自在江宁,坐看他家宴宾客,坐看他家起高楼!
不过……
王安石悠悠的坐下来。
他身体这些年一直不太好。
今年春天还生了一场重病,病中得到了天子驾崩,两宫垂帘的消息,让他错愕、震惊,甚至心灰意冷,了无斗志。
因为他知道,他深罪两宫。
然而现在……
“老夫得好好活着才行!”王安石告诉自己:“不然,如何看这些好戏?”
若不好好活着,怎么欣赏汴京城的好戏?!
第137章 火上浇油
元丰八年五月癸巳(初一)。
今日朔参大朝,赵煦偷懒没去,在福宁殿睡了个懒觉——这种礼仪性的朝会,也就是现在的两宫还在兴致上,等她们习惯也不会经常去的——毕竟没有几个人喜欢坐在那里,机械的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语言。
赵煦一觉睡到辰时,才起来洗漱,吃了早膳后,便到了福宁殿后的御园中散步、赏、并放空心神。
赵煦很懂得调节自己。
他知道自己年纪小,不可频繁用脑,也不可经常深思。
所以在平时的大部分时间,特别是在这个御园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
只是散步、赏,然后休息。
等到气温渐渐升高,赵煦结束了晨运,来到园的凉亭之中休息了一会后,向太后也已经下了朝,来到御园中。
“母后……”赵煦迎上前问道:“今日朝会,当是无事吧?”
向太后平静的说道:“今日有司报,中大夫、宝文阁待制钱暄不幸卒于家中……”
赵煦哦了一声。钱暄是吴越钱家的后代钱惟演的小儿子。
说起来,也是叫人艳羡!
吴越钱家自后梁开平元年立国以来,就一直富贵昌盛到今天。
足足一百八十多年了!
至今还能稳定的产出待制级别的重臣!
实在是了不起!
“六哥,今日朝会上,有司言,要给六哥安排圣节……”
“但,却要委屈六哥……”
“六哥本是十二月初七的生辰,但因僖祖忌日也是这一日,圣节便只能挪到初八了……”
赵煦点点头,道:“孝道如此,应该的!”
僖祖就是太祖的高祖父。
不过如今早亲尽,已毁庙迁祧于夹室。
每年祭祖,都不会再祭祀,只会在偏殿设置帷幕供奉,在其生辰、忌日上香。
向太后将一张纸,拿给赵煦看:“六哥,看看礼部上呈的这几个圣节名字……看看喜欢哪一个?”
赵煦看也不看,直接说道:“太母、母后做主就是了!”
天子圣节,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名字。
而好听的,都已经被祖宗占了,譬如赵煦父皇的圣节就叫:同天节。
向太后想了想,就道:“那兴龙节如何?”
诸多候选的名字里,也就这个最让向太后喜欢。
赵煦微笑着道:“母后做主就是了……”
“对了……”赵煦问道:“母后这些天怎不见宗回国舅入宫?”
向太后听到赵煦主动提起自己的弟弟,而且以国舅相称心中虽然欢喜,但嘴里却道:“那个不成器的,近日来和高公纪在汴京城中,到处走访外戚勋臣,尽和些同样不成器的走在一起!”
“也就是六哥抬举他!给他美官做!”向太后假作不快:“不然,以他的才干,恐怕当个地方监镇都难!”
“母后言重了!”赵煦笑着道:“宗回国舅的才干,还是很好的!”
“儿听人说宗回国舅当年差点还考中了进士呢!”
赵煦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向太后就皱起了眉头。
她家世代书香门第,到了她这一代,兄弟们却连个进士也考不中!
外甥们看着,也不大成器的样子。
只能寄希望于六哥将来可以提携一下,照顾一下,免得叫那些不成器的在汴京饿死。
赵煦观察着就说道:“儿听说,还有一位国亲,一直赋闲在家,母后为何不叫他入宫做些差遣?”
向太后立刻摇头:“六哥给向家的赏赐已经够多了!”
“再给的话……”
“有些人又要说闲话了!”
赵煦还要再说,向太后就拉着他的手,道:“六哥现在最紧要还是好好吃饭、长大!”
“待六哥长大了,亲政了,再给向家赏赐,那个时候也就没有人能说闲话了!”
赵煦只好点头道:“儿知道了!”
等向太后回了坤宁殿,赵煦就深深的看了一眼一直在旁边侍奉的冯景,让他自己去琢磨。
能悟到多少,就看他的机灵了。
……
新昌坊,向家甲第。
向宗良从祖母的房间中走出来,脸上带着寒霜。
“司马光!”他的脸涨红涨红:“直娘贼!”
好好的机会,小官家要推恩,给他一个皇城的差遣。
就叫那个老匹夫给搅了!
向宗良心中的恨意,攀升到了顶点。
于是,气呼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妻妾,看到他的神色,纷纷围过来。
当听到小官家要给自家官人差遣,却被太后因为顾忌舆论而婉拒时。
向宗良的妻妾们,立刻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他的妻子,更是忧心忡忡的和他说:“官人,这样下去可不行!”
“二叔那边,马上就要去熙河路上任,过几年回朝,指不定能升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