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要司马光给赵煦背书了,那赵煦将来要做的事情,就要减少无数阻力。
当然,欲承王冠,必戴其重。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赵煦就必须好好扮演他的角色。
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皇帝,满足着不同人心中的理想。
向太后看着赵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是要辛苦六哥了。”
赵煦笑起来:“儿怎么会辛苦?”
这话是他发自肺腑的真话。
他确实不辛苦,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他的演技本就不错,又在现代磨砺过,如今又有着孩子的身份当伪装。
一个孩子,一个十岁多一点的孩子。
哪怕他已经被人们公认聪慧、果断。
可大多数人,还是会下意识的忽略掉这些东西。
总会不由自主的将他往好的方面想。
……
跟着向太后,到了庆寿宫后,太皇太后也跟赵煦谈起了司马光的事情。
比起向太后的委婉,太皇太后就直白多了。
“这个司马光,老身曾经还觉得他是忠贞老臣,正直君子呢……”
“却不想,他是朝中最会坏事的!”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依然忍不住有些脸色铁青。
本来她是很开心的。
前线王师高歌猛进,章惇以五千禁军,加上两三万的广西厢军,在短短一天之内,得交趾五州之地,得到了十年前郭逵大军一个多月才获得的战果。
这可太给她长脸了。
一旦此战,王师大获全胜,甚至灭亡交趾。
那她这个太母就实在太风光了。
这可是太宗灭北汉后,四代天子都没有得到的殊荣。
仅仅是这个,就足以让她名垂青史,超越姨母慈圣光献和真庙皇后章献明肃。
日后到了永厚陵,见了英庙神灵,也可无愧。
结果,她都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几天。
司马光就要给她添堵。
为了阻止章惇拜相,居然不顾仁庙天圣以来形成的成法和条贯。
妄图以执政的身份,直接上书求对!
看似是在打宰执们的脸,但在这位太皇太后看来,又何尝不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呢?
这就让这位太皇太后的脸实在有些挂不住了。
赵煦伸手,拉着这位太母的手,轻声道:“太母不必生气了。”
“孙臣相信,司马公也只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才会如此。”
“哼!”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对司马光,她现在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好印象。
耐心也早就被消磨掉了——去年开始,高家、向家、王家、刘家、杨家的命妇们,每次入宫都会在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司马光的一些事情。
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只是一家、两家,一个两个在她面前说司马光的坏话,她可能还会怀疑。
可所有人都对司马光没有什么好印象。
那太皇太后就觉得,该反省的是司马光了!
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的坏话?
“太母息怒。”赵煦劝慰着:“此事,交给孙臣处置就可以了。”
她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道:“看在官家的面子上,老身就不计较这些了。”
“可若再有下次,老身绝不留情!”
一个大臣,还蹬鼻子上脸了。
关键,再有三个月,就是她这个太皇太后的坤成节了。
坤成节前,王师全胜甚至灭国凯旋。
她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去太庙主持献俘和告慰历代先帝的典礼。
甚至还可以好好的操办一番。
朝中都已经有识趣的臣子,在上书说:太皇太后、皇太后保佑拥护官家,神圣明断,王师擒丑,臣等惶恐,乞上尊号,以崇太皇太后、皇太后之德,以彰天子仁孝太皇太后、皇太后之行。
这司马光不上书庆贺也就罢了,还给她添堵!
也就是官家求情!
不然,依她脾气……
带着这样的想法,太皇太后便问道:“官家打算何时召见元老宰执?”
赵煦答道:“却还需通见司排班。”
太皇太后想了想,就将梁从政叫到了她面前,吩咐道:“且以老身的旨意,告知通见司,元老大臣入对,以元老为先,宰相为后,执政次之,依次引见!”
“命通见司排好班次,再来知会老身、太后、官家。”
“诺!”梁从政躬身而退。
赵煦在旁边看着,没有干涉太皇太后的安排。
但他心里知道,太皇太后插手排班后,对司马光而言,这已经算得上某种形式的羞辱了。
因为,别人元老、宰相都是成双成对,独独司马光却是单独一人。
这摆明了就是指着司马光的鼻子说:汝,不容于朝廷!
……
差不多相同时间。
广西、邕州,经略使行辕驻地。
从升龙府而来,代表着交趾朝廷的使者黎文盛被御龙直押着,走入了行辕。
黎文盛是在四月戊子(初一),打着使者旗号渡江进入宋军控制区,然后,他就立刻被当地豪族发现、控制。
整个过程,无比迅速。
几乎是他刚刚渡江,江北的豪族就已经领着家丁赶到了。
那些人也根本不和他废话,直接将他以及随行的文武官员,全部逮捕,械送到了北件。
在北件城,他们被分别关押,严格审讯。
最后,再三确认了他们确实是来求和、谈判,而且有着升龙府方面授权后,他才被允许带上礼物、国书,由一直骑兵押送着,来到这西平州。
一路上,黎文盛触目所及,让他心惊肉跳。
整个江北地区,都已经落入了北朝之手。
所过之处,所见的土官、豪族,都在忙着凿毁当地的交趾石刻、文字,销毁图书。
广源州、七源州的道路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首级。
都是反抗北军,而被阵斩的地方土官或者交趾任命的文官。
很显然,北朝这一次是动了真火了。
不惜破坏其历代先帝对交趾土官、豪族的既定政策,大肆册封他们,承认他们的地位。
以此换来这些家族对汴京城的效忠。
这让黎文盛,压力深重。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后持着国书,昂首挺胸,尽量保持镇定,步入那行辕的官署之内。
然后看着那位端坐在官署正衙上首,身着朱紫的北朝大臣,恭恭敬敬的一礼,拜道:“臣,交趾郡王、静海军节度使帐下朝觐使,恭问上国章经略无恙。”
升龙府自然已经知晓了,这次率军南下的北朝执政名讳:福建人章惇章子厚。
因为章惇在交趾北方,下令大肆屠戮北方士人、官员,销毁图书、石刻的举动。
故而,在升龙府中,已经有人给这位北朝执政起了一个绰号:血手人屠!
实在是他杀人杀的太多了,也实在是他太狠毒了!
江北文脉,一月之间,近乎尽毁!
升龙府百年来的文治努力,一朝尽丧!
据说,现在的江北各地,只要有人曾参与过升龙府组织的科举的。
就必死无疑!
罪名更是无比残酷的——背弃圣人之教,怀春秋大义。
江北的屠戮,吓得江南的交趾士人,瑟瑟发抖。
黎文盛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章惇却是看着站在官署中的那个说着流利的正韵的官员,轻笑一声,就拿起惊堂木一拍:啪!
清脆的声音,让那个交趾使者的身体,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章惇顿时笑了起来。
“交趾郡王可知罪了?”他问道。
黎文盛立刻拜道:“回禀上国经略,我主已知罪矣!”
“愿从上国天子诏书,遣使谢罪,械送上国要犯,岁贡稻米五十万石……”
“哈哈哈哈……”章惇就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他才止住笑声:“吾今麾下胜兵数十万,挥鞭渡江,升龙府指日可破也!”
“贵使说说看,吾为何要止步富良江?”
黎文盛听着,只能深深低头,再拜:“乞章经略听臣一言!”
“富良江天险,自古难越,且今已入夏,不日便将进入雨季,暴雨倾盆之下,贵军即使有水师,也难于渡江!”他昂起头:“此事,上国十年前,便已知矣!”
章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