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得一当即答道:“奏知皇太后殿下、太皇太后殿下、皇帝陛下……”
“皇城司探事司报告……”
“左相郇国公王珪,薨了!”
嗯?
帷幕后的两宫,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
司马光更嗖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就连赵煦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怎么回事?”他问道:“左相身体一向硬朗,即使近来抱病在家,也不该如此毫无征兆的薨逝……”
司马光点点头,确实如此。
王珪那个人的年纪比他还小,而且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病。
怎么就忽然死了?
难道是?
司马光的眼睛瞥向帷幕之中。
虽然那种事情在大宋不大可能发生。
可也说不准。
对吧?
司马光修史,所阅读的史料,是天文数字级别的。
尤其是那些大行皇帝赐下的孤本、珍品,记录着从汉以来的种种秘闻。
所以他知道,自古以来,皇室要杀人,其实不需要用刀子,有些时候连狱卒都不需要。
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一块黄金,若被一个拿着宫中信物的人,送到大臣手中。
这个大臣敢不死吗?
甚至,都不需要带任何东西,那个人只需要暗示一下。
自知处境的臣子,识相的话就会在使者离开后自我了断。
就像是越懿王,太宗只和他说了一句:汝自为之。
他就已经完全理解了,回家就自刎而死,连血溅殿堂都不敢!
让司马光尤其敏感的是——章献明肃垂帘时期,宰臣曹利用,就是章献明肃身边的内臣逼死的。
现在,垂帘的太皇太后,会不会学章献明肃?
司马光不知道,也无从猜测。
他只能看向那个进入小殿的老内臣。
只听那个叫石得一的内臣奏道:“启禀陛下、太皇太后、皇太后,探事司言:郇国公乃是在一个多时辰前,听到一首歌谣后,怒骂不止,吐血而死!”
“歌谣?”帷幕后的向太后好奇的问道:“什么歌谣?”
一首歌谣,能气死一个宰相?
会不会太夸张了?
但向太后内心的好奇心,却又驱使着她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究竟是一首什么样内容的歌谣,竟连王珪这种被人骂做三旨相公的老臣都能气死?!
石得一将袖子里取出一张白纸,捧在手中,呈递到了赵煦案前。、
赵煦低头一看,就乐了起来,然后将之送到了帷幕里,拿给向太后看。
向太后接过去,放在面前一看,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然后她将这纸亲自拿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娘娘,看看吧!”
太皇太后看了一遍,却是笑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千夫所指,所谓的人言如刀吧!”
她隔着帷幕,看向那个在殿中站着的老臣,吩咐道:“粱惟简,拿去给司马相公看看,看看这位大行皇帝所拜的宰相,都堂上的宰臣,在汴京百姓心中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于是,那张纸被粱惟简送到了司马光手中。
司马光摊开来一看,脸色顿时精彩至极。
纸上是一首文采勉强凑合,但用词诙谐的歌谣。
其词曰:左相当国子孙富,一生无名只有钱,诺诺佞翻王特进,孜孜留得张观察,栏杆井上休言戏,政事堂中不计年,东府自来无土地,直须正授不须权!
纸上另有一行字写:又闻近来有人于左相府外,日夜做歌:玉禹玉禹,精神满腹,除却脱空,十相俱全。
字字如刀,句句如箭。
司马光觉得,若他是王珪,听到汴京人传唱这么一首完全否定和推翻他一生的歌谣,大抵也会怒极吐血!
此士大夫之所不能忍受之耻!
注:这首汴京市民的歌谣是王珪死后流传开来的。
我这里改动了前面两句和后面的一个称呼。
前面两句的原文是:太师赠诰子孙煎,身前无名只有钱。
王特进,就是王安石,他是特进元老、司空。
原文里是张观察是宋昭宣,也就是宋用臣,但此时因为六哥把宋用臣召回大内,又要开放堤岸司进行扑买,宋用臣的嘲讽作用失效,汴京人自动集火到地位最高的内臣身上,也就是张茂则,张茂则此时的遥郡官是利州观察使,所以一般称呼张观察。
这个事情特别有意思。
王家人因为这个事情后来去告官,告到了蔡京面前,在官衙上被无数人围观,引发哄堂大笑。
连蔡京都跟着一起笑,可见王家的名声之差。
第82章 进击的曾布
王珪死了,死的如此富有戏剧性。
以至于原本对王珪还在喊打喊杀的太皇太后和御史台的御史们,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处置的好?
毕竟,人死了啊!
死者为大,有些东西,似乎不该再计较。
可问题是,无论是宫中的太皇太后,还是御史台的乌鸦们,都是要面子的。
尤其是乌鸦们,脑回路一直在大宋以异于常人而著称。
哦,你死了,一了百了,就这么算了?
那我们算什么?
我们这些日子的辛苦怎么办?
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
会不会觉得是我们污蔑了左相?甚至是冤枉了左相?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说话,岂不是就失去说服力了?更会被人怀疑业务能力不行!
乌鸦只是这么一想,就根本睡不着了。
做御史,最重要的是公信力。
没了公信力的御史,和路边的野狗没有区别。
尤其是仁庙以来,获罪宰执别说是死了,便是只要请郡出外,大概率一切都能一笔勾销。
王珪就这么死了!
这是她最不舒服的地方!
于是,当年的事情,非但不能再成为他的政治负担,也不可能再有人来指责他背信弃义。
死了就想让乌鸦们放过?
“左相郇国公居然薨了?”曾布惊讶了一声,这倒是他还不知道的事情。
曾布只是稍加思索,便进奏道:“奏知太皇太后殿下:国朝以来,虽不杀宰执,不深罪宰相,然而臣闻,诗云:与其惩,而毙后患,此周公诛管蔡之道也!”
想多了!
痛打落水狗,才是乌鸦们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事情!
“臣,翰林学士布,敬祝太皇太后圣躬万福!”曾布和往常一样平静的持芴对着那帷幕中坐着的太皇太后敬拜。
毕竟,王珪死亡距今不过两三个时辰,王家还在一片大乱之中。
待到粱惟简介绍完,她就问道:“王珪有罪,朝野皆知,御史们弹章累上,都说王珪败坏祖宗法度,任用私人,大肆敛财……此外这个逆臣竟在都堂上胡言乱语,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不过没关系,本朝找不到,可以从圣人的经义里去找依据啊!
曾布当然也怕万一王珪被追究到底,那他今天在这里说的话只要传出去,天下人会把他开除士大夫的序列。
“难道力夫为人搬运货物,可以奢望除了工钱之外的东西?”
他们会怎么看?
会不会有人展开联想,甚至觉得王珪是被她这个太皇太后逼死的?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就逼死人家生前重用的宰相!
太皇太后越想越不对。
那个不知道进退的人是谁?
于是,立刻派了粱惟简去通知学士院里的曾布,命曾布在集英殿中待诏。
赵煦在殿中所说的话,更是不断在她脑子里回荡。
“如今,他却是死了,老身一时不知是该继续追究下去,还是就此为止!”
“臣恭听慈旨!”曾布立刻持芴弯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便听着帷幕中的太皇太后说道:“老身今日召见学士,却是想和学士咨询一个问题……”
因为论语: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的出处,她还是知道的——是因为宰我在外面谈及周天子种植栗树的目的是为了让百姓恐惧和战栗,所以孔子不高兴,于是就说了那些话,儒家士大夫因此衍生出圣人为君者讳,为尊者讳,为父母讳的大义。
太皇太后驾前,只有一个粱惟简以及三五个女官在服侍。
过去集英殿内侍奉的大部分女官和内臣,都不在现场。
这就把太皇太后搞糊涂了,问道:“学士的意思是?”
“唯!”
“至于太皇太后以臣所献文字而教与官家,臣……实在不敢居功!亦不敢当太皇太后如此夸赞!”
对曾布来说,过去这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是他人生的又一段快意时光。
于是,当这个下午,曾布再次被召唤到集英殿时,他是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的。
她回到保慈宫,左思右想,总觉得浑身不舒服。